一直都知道父親厚此薄彼,可萬萬沒想到竟到了這步田地,同是他的兒子,一個視如珍寶,另一個卻棄如敝屣,甚至斷絕他唯一的生路,何其殘忍。


    他跑進去質問父親,可後者竟無一絲悔意,還說他唯一對趙家有用的,就是替他大哥考中了鄉試。


    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痛苦與仇恨終於在這一刻悉數暴發出來,驚濤駭浪般的恨意壓倒了理智,竟然抽出父親擺設在書房中的長刀,狠狠砍在他身上,在趙夫人的尖叫身中,從他肥胖的身體中噴射出的鮮紅血液飛濺在鋼刀上。


    他要所有欺辱過他與娘親的人都死!


    這是趙辰逸當時腦海中唯一的念頭,所以在父親死後,他再次舉起鋼刀砍向躲不及的趙夫人。一個接一個,看著那一個個憎恨到極點的麵容倒在自己麵前,他感覺到無比的暢快,最後一個麵對的是趙辰明。


    在這個過程中,他胸前挨了一刀,掙紮著迴到自己住的房間,原以為必死無疑,哪知竟被救了迴來。


    醒來後,他本已欲認罪,一死以贖手上血腥;但看到在堂外觀審,口口聲聲堅信自己清白的方憐兒,忽地又不願死了,他還有事未完成,還有人放不下,不願就這麽死去,所以他誆了憐兒……


    在講敘完整件事的過程後,他含淚看著失神的方憐兒,“對不起,憐兒,殺那些人我並不後悔,唯一後悔的就是騙了你,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別無他求,隻求你能原諒我。”


    “哈哈哈!”方憐兒突然大笑起來,悲泣道:“我為了你與父親反目,我為了你四處鳴冤,你現在卻告訴我是你騙了我,趙辰逸,枉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利用我!現在還要求我原諒?”她用力搖頭,木然道:“不,我這輩子都不要原諒你!不原諒!”


    在這樣的喊聲中她奔出了大牢,跑過的地方留下點點晶瑩,以及……趙辰逸一直追隨在她身後的淒涼目光……


    雖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殺人的動機也找到了,但胤禛他們心中依然沉甸甸的,原本趙辰逸有機會踏上仕途,甚至與方憐兒或許可以成為一對佳偶,卻因趙家人而毀了這一切,實在可悲可歎……


    外頭不知何時開起了太陽,淺金色的日光從天空中大片大片地灑落下來,令剛從陰暗大牢中出來的幾人不自覺眯起了眼。


    淩若用衣袖遮一遮陽光,待要舉步,忽地看到方憐兒站在不遠處,在她對麵還站了一個人,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方平。


    這兩父女都是性子倔強之人,明明隻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哪個都不肯先邁。


    在輕淺如雪的笑意中,淩若走上去扶了方憐兒的肩膀輕聲道:“這世間會不計較任何迴報得失對你好的,唯有父母。”


    方憐兒側頭看了淩若一眼,黯然道:“可是我的父母卻一心想讓我選秀入宮,根本不在乎我願意與否。”


    “你啊!”淩若搖搖頭,撫著她柔滑的發絲勸道:“不是他們不在乎,而是不能在乎,選秀是每個官家女子必經之路,即使他們心中不舍又能如何,抗命嗎?到時候死的就是整個方家。你難道真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因你而死?”


    “自然不是!”方憐兒連忙否認,低頭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呐呐道:“我隻是不願……”


    “不願選秀嗎?”淩若接過她的話,歎息道:“上天給了你尋常人羨慕不已的出身,令你可以衣食無憂,快快樂樂長到十五歲;但同樣的,上天也給了你尋常人沒有責任。不論你願或不願,選秀都是必經之路,沒有人可以逃脫;你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穩穩的把這條路走下去;不論是選秀入宮,還是發還本家,都盡自己最大努力將這條路走好,不要讓你的父母為你憂心。因為……他們永遠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


    見方憐兒還在猶豫,她柔聲道:“走吧,隨你父親迴家,千萬別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時候再後悔。至於趙辰逸……就將他當做夢一場忘了吧。”


    夢嗎?方憐兒搖搖頭,指著自己的胸口緩緩道:“這裏還在痛,所以那不是夢,不過一切都結束了。”她長吸一口氣,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麽,迎著冬日露出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笑容,“我不會原諒辰逸的,因為我要永遠記著他,記著這個愛過我也騙過我的男人。”


    在說完這句話後,停頓了許久的腳步終於又動了,向著方平緩緩走去,腳步從最開始的遲疑到猶豫再到堅決,一步一步……


    “父親!”終於走到方平麵前,方憐兒仰頭看著白發叢生的父親,父親……他真的老了……


    眼中有淚光在閃爍,卻倔強地不肯讓它落下,盈盈跪在方平麵前,“父親對不起,是女兒不懂事,讓您操心了。”


    方平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養了十五年的女兒,一直以來女兒的性格都與他一般倔強,從不肯認錯,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連忙扶起方憐兒迭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咱們迴家吧,你娘可天天盼著你迴去呢。”


    方憐兒走了,經過這一事,淩若相信,她會開始學著成熟,痛苦永遠是最能磨礪人心的。


    “咱們也走吧。”胤禛走上來牽起淩若的手,踩著未化的積雪往客棧走去,在杭州的事已經都完結了,該是時候迴京了。


    十一月二十二,胤禛一行人動身迴京,在離開杭州前,胤祥意外接到地封家書,是說胤祥離開不久,兆佳氏就發現自己懷孕了,盡管胤祥對兆佳氏並沒有多少愛意,但聽到這個消息依然甚是高興。


    從杭州迴京城,與來時一樣,耗時一月有餘,等踏進京城城門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了。


    雍王府與胤祥的十三貝勒府並不在一條道上,是以在行到岔路的時候,胤禛從馬車中跳下,對胤祥道:“行了,咱們就在這裏分開吧,十三弟,你快迴府去看弟妹吧。後天是年三十,到時候你跟弟妹一道來我這裏,咱們齊聚著熱鬧熱鬧。”


    “好。”不知為何,胤祥的神情有些沉悶,調轉馬頭走了幾步後,突然又折迴身,複雜地盯著胤禛道:“四哥,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胤禛被他問得一陣莫名,“這是自然。倒是你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麽?”


    胤祥揚眉,露出比陽光還要耀眼的笑容,“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到了隨口問問。行了,我走了。”


    “這個老十三真是越來越奇怪了。”胤禛搖搖頭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任由馬車載著他與淩若繼續駛去,直至停在雍王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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