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若一邊抄著佛經一邊聽著毛大打聽得來的最新消息,這些年她雖然被幽禁在別院中,但一直讓毛氏兄弟留心朝堂上的事,他們這些市井之徒盡管jiē觸不到什麽當官的,但還是有些門路能探聽到,何況廢太子可是大事,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成了飯後閑聊的最大話題,最有可能的八阿哥已經被否決了,且康熙還當眾宣布他為辛者庫賤婢所生,不配為皇儲;那麽康熙究竟會立誰為太子就成了最大的疑團,莫說民間,縱是朝堂上亦是猜測紛芸,不過經過胤禩那迴事後,眾大臣為著自己前程著想,可不敢再隨意上奏保哪個阿哥為皇儲了。


    “你說四阿哥也曾上奏過?知道他保的是誰嗎?”在抄完最後一句後,淩若停下筆問。


    “聽說是廢太子。”毛大小心地睨了她一眼道:“不過奴才也是道聽途說,不知有幾分真。”這幾年下來,淩若之前給的那近千兩的首飾早就被他們變賣成銀子花光了,但是在麵對這個看似嬌弱無力的女子時,始終難以興起反抗之意,而且這種感覺隨著日子的推移越來越明顯,以至於他們現在心甘情願為她辦事。自然,往後的榮華也是主要原因之一,沒人會希望一輩子庸碌無為,總盼著能有出人頭地之日。


    “替我放個話出去。”淩若低頭挑去筆尖的斷毛,此刻她已經用不起昂貴的狼毫筆,這枝不過是幾文錢一支的雜毛筆罷了。


    “主子請吩咐。”毛大連忙恭身道。


    “就說……”她翻過另一頁,笑意在唇畔無聲蔓延,“皇上之所以不肯立八阿哥為太子,皆因四阿哥挑撥之故。”


    這話說出來,莫說毛大悚然一驚,就是在一旁磨墨的李衛亦是手抖了一下,濺了幾滴濃黑的墨汁在桌上,他趕緊拿濕布擦去。


    毛大遲疑著道:“這話會有人信嗎?而且奴才所識的皆是市井之人,即便傳出去也過是在市井中流傳,能有用嗎?”


    淩若微微一笑,低頭在冊上抄下一個個娟秀整齊的字,“傳的人多了自然會信以為真,其後替我傳到該聽的人耳中。”


    毛大聞言不再多說,施一施禮就要離去,忽聽得淩若又道:“你能否設法讓墨玉悄悄出別院一趟?”


    此話若是換了之前,毛大自是不會答應,但眼下情況已經不同,這兩年來他們兄弟與淩若可說是已經綁在一條船上,想再反水已經不可能。


    在這段期間雍王府的人曾暗中來過數次,得知淩若一直沒瘋頗有些不耐,催促他們趕緊辦成此事。


    毛大在斟酌了一番後道:“那奴才去安排一下,不知墨玉姑娘是要去哪裏?”其實在雍王府所下的命令中,囚禁的是淩若,並不關墨玉與李衛的事,是她們自願留在此處,所以放她出去不算違令。


    “宗人府!”這三個把毛大嚇得不輕,他能安排墨玉出去卻安排不了墨玉進宗人府,這事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見他杵在那裏一臉為難,淩若哪有不曉得的理,“放心,宗人府那邊我會另外找人安排,你隻管送她出去即可。”


    毛大暗中鬆了口氣,答應一聲轉身離去,在門開的一瞬間有冷風唿唿灌進來,吹得李衛一陣發涼,他看了看淩若欲言又止。


    “想問什麽就問吧。”淩若頭也不抬地道。


    此刻天色漸晚,李衛在點上一枝蠟燭後小心地問道:“奴才不太明白主子為何要讓毛大去造謠中傷四阿哥。當年的事固然是四阿哥對不起主子,可是四阿哥若出了事,對主子怕也是不利。”


    麵對他委婉的勸言,淩若默然一笑,擱筆攏一攏適才被冷風吹散的鬢發道:“你以為我要對付他?”


    “難道奴才猜錯了?”見她伸手,李衛忙過去扶她起來。


    淩若起身走到窗前,糊在窗格上的是出自高麗國的窗紙,堅韌耐磨,極為好用,隻是再好的東西在無情的歲月麵前都不堪一擊,多年下來,早已破爛不堪,若非在外麵又糊了好幾層舊紙,那冷風老早從外麵灌進來的,饒是如此,依然能感覺到絲絲冷意。


    “我讓毛大傳那些話,不止不是要害他,恰恰相反,是要助他!”


    在李衛疑惑的目光中她將窗紙仔細地塞迴窗縫中,徐徐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當今皇上已經五十有四,不再是春秋鼎盛,說句不敬的話,現在那麽多阿哥都盯著皇上的那個位置瞧著,皇儲啊,天下至高無上寶座的繼承人,哪個能不心動?正因為如此,大阿哥、八阿哥他們才會在太子被廢後迫不及待地謀奪太子之位。”說到此處她忽而一笑,打量著自己不慎磨花的指甲道:“我與四爺夫妻幾年,看得出四爺有能耐亦有才幹,卻因一直將自己當成太子黨而缺了爭儲之心,毛大說市井流傳四爺保廢太子複立,依我看並非無稽之談,至少有六七成可信。”


    聽到這裏,李衛渾身一個激靈,突然明白了淩若的意思,駭然道:“主子是想……”


    “還記得我說過為什麽會被廢黜到雍王府為格格嗎?”淩若依舊在笑,隻是眸中多了幾分冷意,尖長的指甲在窗欞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靜貴人的照拂,我一直銘記在心,未有一刻忘記!”


    榮貴妃曾告訴她,要對付石秋瓷,唯有等到皇權更替,靜貴人變成靜太妃的那一天,前提就是登基的那人必須是胤禛,隻有這樣她才可能入主後宮,擁有與石秋瓷對決的資本。


    “四爺是可成大事之人,既然他沒有爭儲之心,那麽我就推他一把!”她彈一彈帶了些許木屑的指甲道:“四爺心裏一直愛重八福晉,這件事我知道,八福晉同樣知道;如果那些話傳到八福晉耳中,你猜她會怎麽想?”


    李衛稍稍一想便道:“八福晉定會信以為真,認為四爺因愛生妒,陷害八阿哥。”


    “不錯,很多時候,謊言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相信!”頓一頓她又道:“待會兒告訴毛二,讓他找人暗中盯著雍王府,且瞧著吧,隻要這話傳到八福晉耳中,她一定會去質問四爺。”


    到這一刻,李衛已經完全明白了淩若的用意,納蘭湄兒嫁給八阿哥一直是胤禛心裏一根刺,雖嘴上不說,但從未拔除過;如果這個時候納蘭湄兒不問青紅皂白為了八阿哥而去質問胤禛,必然會對胤禛造成一個極大的刺激,說不定可以借此激起他的逐鹿天下之心。


    即使身陷囹囫,亦可一言令風起,一言令雲動;這一刻,鈕祜祿淩若開始真正成為掌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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