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這個人,不是什麽好人。


    她也是在上輩子被構陷之前,才發現這個人做過不少壞事,甚至,樓息被流放都跟他有關。


    可他的父親於樓家有重大恩情,這也是她不想接觸魏國公府的原因。


    眼下四下無人,若惹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她看著這張偽善的臉就有些犯惡心,要她去碰這隻手,她實在百般不願意。


    權衡利弊之下,樓湛還是強忍著惡心,將手放到了青年的手裏。


    青年微微一笑,將她拉起,卻沒有立刻放手。


    陌生的冰涼觸感讓樓湛有些不安,她抽了抽手,青年不但沒有放手,反而將她握得更緊。


    樓湛的眉間漸漸籠上一層陰影,漆黑的眸裏布滿冷意,「左清羽,你想做什麽!」


    左清羽卻分毫不在意,看著她,笑容依舊柔和,眸中有光芒微閃,「已經入夜,阿湛怎麽獨自來此僻靜之地?」


    樓湛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迴望著他,不語。


    「嗯?」左清羽的笑意更加柔和,甚至低下了頭湊近樓湛,抬起另一隻手將她鬢旁的亂發理好,溫聲道:「阿湛,聽說昨夜這附近發生了一起兇案?你是來查案的嗎?」


    樓湛皺著眉頭往後仰了仰,「放開我。」


    左清羽還是不動。


    心頭的危機感越盛,樓湛沉默半晌,淡聲道:「是有那麽一樁案子。你腳下踩著的,正是案發地點。」


    見她稍微妥協了,左清羽薄唇的弧度更大,「這麽晚了,阿湛還在查案?」


    「沒有。」樓湛輕描淡寫道︰「樓息被關在大理寺的牢裏,下官和他吵了幾句,有點煩了,隨意走走,不自覺地就走到了此處。」


    左清羽似笑非笑,「是嗎?」


    「小公爺請自重,放開下官。」樓湛的目光越過前方高大的青年,落到不遠處,「想必小公爺突然有閑情逸致跑到這僻靜的地方散步,是不想被金吾衛打擾的。」


    左清羽一怔,迴過頭,果真看到不遠處有一隊金吾衛正往這邊走來,挑眉笑了笑,放開了手。


    趁著金吾衛還沒走近,他向樓湛款款笑道:「阿湛可曾用了晚飯?前方的街市裏有一家酒樓,裏麵都是你喜歡的菜色……」


    「不必了,多謝小公爺好意。家中親人應該正在等待下官,下官先行一步。」怕左清羽再多糾纏,她快速說完,轉身就走。


    河邊的清風徐來,吹得她衣袍翻飛,彷佛下一刻就會乘風而去。


    左清羽立在原地看著樓湛走遠,狹長的眸子一眯,掠過一絲冷意。


    從城西河岸邊到鬧市的距離不遠也不近,星輝不是太亮,小道兩旁的大樹好似也變成了魑魅魍魎,張牙舞爪。


    走了一陣,樓湛側耳聽了一會兒,沒有再聽到後麵有腳步聲,不由鬆了口氣,慢慢踱步在小道上,望了望四周。


    大概真的是因為死過一次,比起麵對一個危險的偽君子,樓湛更願意處在這種幽森的環境裏,哪怕真有什麽魑魅魍魎。


    想到剛才的情景,她仍有些害怕。


    剛剛若不是有一隊金吾衛恰好路過,她的下場會是如何?即使左清羽不敢害她性命,隻怕也不會給她好受。


    左清羽很討厭樓家,很厭惡與他有過娃娃親的她——雖然樓湛也不知道為什麽。


    而在前世在他露出狐狸尾巴之前,樓湛從未看出他對樓家有什麽看法,甚至一直將他當做幼時好友。


    這種明明一臉真誠的對你笑著,卻不動聲色在背後捅你一刀的人,真是可怕。


    樓湛無端打了個寒顫,看了看前方的岔道,挑了遠些的那條繞路走,從這條路繞到樓府,至少得走過小半個雲京。


    夜晚的雲京有幾條街市開放,極為熱鬧,瓦肆中笑聲不斷,酒樓裏飯菜飄香,街市上人來人往,比之白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樓湛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慢慢走著,思考昨夜的命案。


    眼下有兩樣關鍵的事物,樓息的玉佩、紫羅雲紋布料的衣服。


    對了,還有在義莊外逃掉的那個灰衣人。


    樓湛迴憶起蕭淮的話,忽然一頓步,眉頭皺起來——青色的腰牌!


    她想起來了。那腰牌上的記號不正是當今太皇太後的母家,明國公府的標誌嗎?


    若那人真是明國公府的人,那她原本的推測似乎被這塊玉牌全盤否定了。


    可是……與張家小姐熟識之人,急色暴躁之人、膽小怕事之人,會是誰呢?


    樓湛有些心煩地微微一歎,猛地一抬首,愕然發覺,旁邊正是靖王府。


    漆紅的大門之上,匾額上的「靖王府」三字端肅有力,掛在兩旁的燈籠散發著朦朧的光暈,將門前的路照亮,彷佛兩個看門神。


    陳子佩……應該騙吃騙喝完了,已經死皮賴臉地留了宿吧?


    蕭淮的表情該有多精彩呢?總不會保持住優雅得體的微笑了吧?


    唇角不自覺地上揚,樓湛無聲地笑了起來,澄澈如水的眸中閃著星點的笑意,整個人沐浴在星輝中,明媚了不少。


    想到吃癟的蕭淮,她心裏的煩悶鬱氣也散了些,重新抬腳往樓府走去。


    等她慢吞吞地走到樓府時,已經是亥時,附近的長街一片寂靜,從遠到近隻能看到各家門上掛著的燈籠——除了樓府。


    窮困潦倒的樓府,不會去燒銀子掛燈籠。


    樓湛心情頗為不錯地一抬頭,頓時頭皮發麻。


    嵐姑正提著燈籠,像一根木樁般站在樓府大門前,燈籠散出黃暈,卻模糊不了嵐姑青黑如惡鬼的臉。


    她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知在這夜風裏站了多久了。


    樓湛連忙跑上去,眉角無端跳了跳,「……嵐姑。」


    嵐姑的臉色更黑了,「如今這府裏,三少爺不迴了,連小姐也不想迴了。」


    樓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一整天都在煩心,實在不太想迴來冷著臉對著府裏的人,竟然讓嵐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嵐姑……」她張了張嘴,終究生來不會表達心意,最後隻生硬地道:「我……公務繁忙。」


    嵐姑的語氣不冷不熱,「老奴知道小姐公務繁忙,但何曾忙到這種程度——卯出亥歸?」


    樓湛沉默,無言以對。


    嵐姑看她半晌,歎了口氣,推開門,放軟了語氣,「如今府裏都靠著小姐,小姐若有一日不按時歸來,府裏上下都會擔心你在外頭是不是受了欺負,還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樓湛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有些不習慣,還有驚詫,扭捏了一下才道:「以後不會了。」


    這時已是深夜,府裏的人都睡下了,到處一片寂靜。


    進了二門,安靜地走在樓湛身後的嵐姑突然開口,「老奴失職,請小姐責罰。」


    樓湛腳步一緩,疑惑地轉過頭,「嵐姑?」


    「二少爺出門賣字,遭人侮辱,是老奴看護不周。」嵐姑垂著頭,臉色不大好看,握著燈籠提把的手爆出青筋。


    樓挽一向安靜乖巧,安靜到連嵐姑也會不自覺地忽略了他,沒有注意他的動向。今日午後,樓挽迴來時雖然遮遮掩掩,還是被嵐姑看出了異狀,問出了實情。


    樓挽身分特殊,可到底是嵐姑看著長大的,她心裏很不好受。


    「這事與您無關,您不必自責。」樓湛沉默了一下,很不熟練地出言安慰。


    「那三少爺呢?」嵐姑抬眸,閱盡世事的眸裏盡是清明,「二少爺帶迴來小姐的話,說三少爺在朋友家住幾日。恕老奴不敬,三少爺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且人人都對樓家避之不及,哪來的友人讓他居住幾日?」


    樓湛原本聽到嵐姑問到樓息還有點心虛,聽到後麵反而平靜了,淡淡道:「當然有了,非但讓他住,還供吃供喝,樓息去享幾天福就迴來了,嵐姑不必擔憂。」


    看樓湛不似撒謊的認真臉色,嵐姑雖然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卻還是壓下了心中疑惑,點了點頭,「既是如此,老奴就放心了。夜已經深了,小姐明日還要辦公,早點睡吧。」


    樓湛嚴肅地點頭,轉身走進自己的小院,反手關上院門,徑直走進房間,點亮了油燈。


    雖然她平日裏並不梳洗打扮,但房間裏還是有一麵打磨精細的梳妝鏡。她眯眼看了看那麵青銅鏡,突發奇想,湊近鏡子。


    看了半晌,她的臉上流過一絲複雜古怪的神情,伸手摸了摸臉頰,喃喃自語,「這張臉……用來撒謊還不錯。」


    至少,這看著一本正經的嚴肅臉,很難讓人產生懷疑。


    不過,其實她也沒有撒謊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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