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低落起來。“岑師兄,我第一次見這麽多人死去。”應如許小他許多歲,現在也才堪堪弱冠。他眼眶通紅像是在強忍,但最終沒忍住,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不可自抑的因逝去的生命痛苦:“待我日後做了宗主,必然不會讓今日慘狀重現……”岑寂從前對著殷桓嘴賤慣了,想說你這麽軟的脾氣就算當了宗主也夠嗆能管得動手底下的人。但又想到應如許不是殷桓那個厚臉皮的,這小子是個認實的正經人,被打擊可能一蹶不振,於是把到嘴邊的話狠狠咽了下去。他改口鼓勵道:“人有夢想是很好的事。”應如許也知道他不信,使勁擦了把眼淚:“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的!”此後幾日便是應如許專心研究藥方,岑寂幫著照顧病患。那個叫阿似的少年偶爾也會來幫忙,但更多時候他都跟在應如許身邊,兩人看起來親密的很。岑寂有一天終於憋不住了,於是問道:“你們倆什麽關係啊?”應如許臉噌得一下就通紅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那個叫阿似的少年直接隔著帷帽的輕紗在應如許臉上親了下,聲音帶著點笑:“這種關係。”“嗯……嗯……是。”應如許也沒躲,臉更紅了:“我一定會娶他的關係。”岑寂簡直想迴到把這個問題問出口的上一刻,狠狠甩那個嘴賤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什麽關係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非要問出來被秀一臉才安心是吧。殷桓管這叫什麽來著……對,狗糧。在宗門裏被殷桓和鳳玨強塞的狗糧還少嗎,出來曆練還要自己給自己找狗糧吃。岑寂木著臉,感覺自己仿佛真的變成了一條狗。時間不等人,鬼疫還在擴散。應如許的藥也終於初見成效,第一批試藥的人延緩了從發作到死亡的時間,但仍不能根除蠱蟲。有了第一次的效果反饋,第二批藥的效果明顯有了質的提高,但人仍在陸陸續續死去。在吃下第三批藥的人將蠱蟲吐出的那一刻,應如許抓著岑寂的胳膊交代後事一樣喋喋不休:“藥方放在右邊衣袖裏了空腹開水煎服一日三次連喝三日不能停……”他連停頓都不停頓一下,岑寂正疑惑他這是幹什麽,就見他說完後露出了像是完成了使命般安心的表情,眼一閉就倒地不起了。岑寂嚇個半死,以為這人連軸轉被累死了,一探脈發現是太累了又見藥方成功大喜過望高興過頭,這才厥過去了。晚間給殷桓和鳳玨寫信時,岑寂還帶著後怕:別看應何若整日文文弱弱的,一咬牙對自己可狠了,這一個月都在鼓搗他那藥罐子,我都沒見過他合眼……今天他突然出溜一下在我跟前躺下了,我都要以為他咽氣了。他那個師尊又是個愛護短的,以後你們要是和他共事千萬記得提醒他休息,別到時候讓他在自己跟前累死了,被他家大人追著打,滿身長嘴都說不清……。應如許那個去北海辦事的師尊也終於迴來了,見許州的人死了都快一半了,登時三魂七魄都要驚掉一半。趕緊迴宗門一看,好好好他寶貝徒弟也不見了,平日裏的住所都落灰了。他氣憤的問為什麽都一個月了他都沒有收到消息,這才得知是門內長老怕事情鬧出去影響宗門聲望,直接把事捂下了,所有傳音靈鶴都飛不出許州地界。原以為把感染的集中起來,都死了就好了,結果誰料人越死越多,到最後終於控製不住了。應如許的師尊發落了隱瞞鬼疫的長老,又親自帶人把應如許從那廟裏接了迴來,按他的方子煎了藥發下去,這才保住了剩下的一半人。大概是怕應如許被那下蠱的人報複,應如許的師尊給他的住所增派了許多人手保護,但都被他拒絕了。“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這樣避著不是長久之計,防的了一日防不了百日千日,與其惶恐不可終日,不若趁此機會甕中捉鱉。”應如許道:“不光不要人手保護,還要讓整個東闕上下看起來都在因為破了這次疫病得意忘形,激他一激,讓他盡快來報仇。”東闕宗主還是有些擔心:“我還是覺得不妥當……”“師尊,不用擔心。”應如許寬慰道:“岑師兄是劍尊弟子,有他在足夠了。”東闕宗主看了看岑寂,拗不過應如許,隻能點頭同意了。岑寂蝙蝠一樣吊在應如許屋頂整整七日,終於當場擒獲了來刺殺他的鬼疫罪魁禍首。把人押送仙盟審判定罪,被邀去參席的西渚宗宗主一驚,顫顫巍巍指認了這人是數月前因偷盜宗門禁書修煉禁術已經被處決了的西渚宗弟子,這是個原該死了的人,現下卻又活生生站在了他們麵前。此言一出,滿座嘩然。但因為這人在被西渚宗處決前就已經把他偷盜的禁書銷毀了,故而也無人知道他究竟修煉了什麽邪術,竟能吸人靈力修為,甚至死而複生。彼時鳳凰一族尚未與人族交惡,仙盟遣人去湯穀求來了鳳凰神火。最後此人在四大宗門宗主和七大世家家主共同見證下,由鳳凰神火燒成灰燼,又由若水澆化,最後將澆化的水裝進瓶中封印起來,確保其再無複活的可能。……岑寂神色平靜的講述了這些往事,淡然神色像是在講與己無關旁人的故事。殷雲度好一會兒才從故事裏抽身:“原來是生死之交,也難怪……”岑寂搖著手裏的酒壺:“倒也不是這件事之後給我的令牌。”岑丹溪和殷雲度並排坐著,眼神是如出一轍的崇拜,做好了繼續聽故事的準備。“怎麽,還真當我是說書先生了?”岑寂笑了下:“你倆不是小孩子了,聽故事怎麽還成癮呢。現在什麽時辰了?”殷雲度迴道:“申時了,也不知道應世叔什麽時候會迴來。”“誰知道呢。”岑寂目光望向外麵,似是隨口一說,又似是擔憂著什麽:“隻要不是酉時三刻就好。”第29章 大人的事你們少管殷雲度他爹每天都因為宗門事務忙得焦頭爛額, 他實在有點好奇岑寂是怎麽做到每天都這麽閑的。“師伯。”殷雲度道:“你們流雲閣事很少嗎?”“嗯?”岑寂翹著腳一晃一晃的:“事多事少,我哪知道?”殷雲度愕然:“你不是閣主嗎?”“誰說閣主就要管事了,再者說, 這個閣主又不是我要當的。”岑寂淡淡道:“我沒怎麽見過麵的兄長硬把我塞過來的,我不愛管這些事,都說了強扭的瓜不甜,他不聽。”岑家家族爭鬥中廝殺出來的新家主是岑寂一母同胞的哥哥, 但因為岑寂幼時早早離家, 兩兄弟平日裏也沒多少聯係,感情也淡。可感情再淡也是同母所出的血親,總是勝過那些異母兄弟的。於是岑寂他哥本著“好東西得留給自己人”的想法,硬塞了個閣主給他當。殷雲度算是知道為什麽他爹在師門裏排行老二卻毫無懸念的當上了宗主了。劍尊是明智的, 估計也是清楚自己的親徒弟都是個什麽德行。宗門如果交到殷桓手裏,就算他打理不好也能苟延殘喘一下,但要是交到岑寂手裏……那直接就玩完了。劍尊這座下全是大強種啊, 說不幹真就一點不幹。三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時間一刻刻過去, 岑寂也從一開始的自在閑適到後來不自覺斂起了笑,眸光時不時掃過門口,眉頭緊緊蹙起,不知是在擔心什麽。“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岑寂問時間越來越頻繁, 殷雲度有些奇怪,但還是道:“酉時二刻……”下一刻,門被從外麵打開, 殷雲度的聲音正好響起:“現在是酉時三刻了。”“好熱鬧。”門外的人推著輪椅走進來, 一身藏藍法袍點金綴玉,他麵容有些憔悴, 但還是和煦道:“岑師兄也來了?怎麽沒有提前說一聲。”殷雲度想到此前岑寂說的那句“酉時三刻”,驚詫於這時間竟然分毫不差。殷雲度下意識迴頭去看岑寂,卻發現他臉色實在難看,但那神情隻在他臉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褪去了。岑寂恢複了笑,像是存著些希冀:“真不記得我為什麽來了?”他都這般問了,應如許也猶豫起來,朝他抱歉笑笑:“許是近來事務繁忙頭腦不甚清明,實在記不起了,岑師兄莫怪。”岑寂手攥成拳,複又鬆開。麵上掛起笑,隻可惜笑意不及眼底:“幾年前我在你後山花開得最漂亮的那棵樹底下埋過一壇酒,約好了今日來取。幾年過去了,也不怪你不記得。”“好像確有此事。”應如許反應不大:“我們先談正事,過後我同岑師兄去取。”“你一忙起來就沒個邊兒,有點空閑還是好好休息休息吧。”岑寂一拍殷雲度的肩:“一會兒你倆和我去取。”“好。”殷雲度應下,想起他爹囑咐他的事:“不知應姑娘現在有消息了嗎?”說到女兒,應如許臉上那點笑終於維持不住了,隻剩憂慮愁苦:“靈琰失蹤已有十日了,至今毫無消息。”“這麽久?”“怪我沒有第一時間察覺。”應如許自責搖頭:“她自幼活潑好動,不喜拘束,自己出去遊玩一兩日不歸家也是常有的……這次一開始我隻當她是又與同門出去遊曆了,等我發覺不對時已經遲了……”“怪不得你,近來許州動蕩,你又不能把自己劈成兩個用,怎麽可能處處周全。”岑寂道:“靈琰失蹤前,可有什麽反常?”“算算時間,她離開時正是許州各處開始常有人失蹤的那段日子。”應如許神情苦澀:“她曾說過要幫我把搗鬼的人揪出來,我沒有放在心上……是我不對,我該多留意她的。”殷雲度心裏有了大概的追查思路,岑寂繼續問道:“關於那些失蹤的人,許州各處送來的案卷在哪?”應如許抽出桌上的紙寫了些什麽,折成靈鶴放飛了出去:“岑師兄稍候片刻,我已差人送來了。”岑寂點頭,目光落到應如許身旁輪椅上的人身上:“弟妹近來如何了?”應如許苦笑:“岑師兄知道的,還是老樣子。”岑寂歎氣:“你也是不容易。”應如許笑笑,沒答話。岑寂拍拍殷雲度和岑丹溪,示意他們跟他走:“案卷我過會兒來取,這倆孩子在這兒坐了一下午了,我帶他們出去轉轉,順便把酒取來。”應如許點頭應道:“好。”殷雲度實在沒有看出應如許有哪裏不對,單看表象,這就是個兢兢業業的宗主,一個了解女兒的父親,一個待夫人幾十年如一日的丈夫。跟岑寂走到門口,他沒忍住迴頭,就見應如許半蹲在他夫人麵前,好像在說話。那目光實在繾倦溫柔,半點不似作假。短暫的出神,殷雲度匆匆跟上岑寂的腳步,走出門去。輪椅上的人手輕輕顫著,似乎努力想要抬起,但終是無力的垂下了。應如許執起他的手握著,聲音輕輕的:“是在擔心靈琰嗎?”“她一直在我們身邊,這還是第一次離開這麽久。”應如許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側:“知道你喜歡這孩子,把她當親生女兒,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用擔心,就快迴來了,這次迴來就再也不會離開了。”輪椅上的人手抖得更厲害了,他顫顫巍巍舉起了手,一巴掌甩在了應如許臉上。這一巴掌像是用盡了他所有力氣,他再做不出什麽動作了。應如許臉被打偏到一側,嘴角滲出血來。他隨便擦了下,小心檢查起眼前人的手:“事已至此,何必這麽大火氣,手疼不疼?”“不要生氣了,我也是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