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五日,外頭又是傳來一陣腳步聲,蘇婉卿很是頭疼地看過去,這些天沈風景總藉機前來,定是要陪著她待上一會才肯走,這種時間都最是難熬。


    她聽見腳步聲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卻聽見耳畔輕笑,「我的好婉卿啊,你這是做什麽呢?別怕別怕,我可不會偷偷輕薄你。」


    一聽這聲音,蘇婉卿險些要撲過去哭了出來,這不就是她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的墨璋嗎?


    墨璋輕咳了一聲,將個瓶子塞到她手中,嘖嘖稱奇,「說來你這表妹可真夠不知廉恥啊。」


    蘇婉卿心頭一陣輕鬆,倒是笑出了聲,「怎麽,沈世子的正牌夫人終於忍不住了?」


    墨璋將把扇子在她頭上輕輕一敲,「若不是你將這表妹弄進來,還由得著我吃醋嗎?」


    「她怎麽啦?」蘇婉卿也很好奇,往日隻見李依依進進出出,卻是從不曉得她到底去幹了些什麽,此時墨璋一說她反而好奇起來。


    墨璋促狹地說道:「第一日她在花園裏瞧見世子,便趕緊轉身打扮了一通再趕過來,哪裏曉得世子不見了,聽聞那日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蘇婉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墨璋又開始掰手指,「這第二日她便提著個食盒,說是奉你之命給世子送個點心,剛一進門卻是世子提前知曉,換了自己的弟弟小公子在那裏候著,不得已隻好將點心給了小公子。」


    蘇婉卿未料李依依進府倒是給世子帶來不少煩惱,不覺又是笑出了聲。


    「這第三日她聽聞世子要出門,便蹲在必經的路上候著,世子聽後便換了個路線,自側門出去,於是她又撲了個空。」


    蘇婉卿終於忍不住捧腹笑了出來,墨璋剩餘兩天未說,但應也是差不離了。


    此時墨璋終於搖頭歎氣,「我說婉卿啊,你走便走,定要留個李依依在此懲罰這沈家兄弟二人嗎?」


    「怎麽還有小公子?他不是挺高興的嘛。」


    墨璋虎著臉,「胡說,之前他娶小荷是為了氣你,如今你都這樣了,他心都碎了,哪裏還來得及看李依依?昨日李依依無奈,隻好去看望養傷的雲蘿夫人,希望能討個側王妃的歡心,好替代你的位置啊。」


    蘇婉卿撐著下頷,說來李依依最後一個舉動倒是差不離了。


    她低聲道:「她這麽胡鬧,別人也沒空來驚擾我,不是挺好的嗎?隻是這唯一的麻煩確實是我的疏忽。」


    「怎麽?」墨璋蹙眉問。


    蘇婉卿苦笑著說道:「我忘卻了這表妹從來沒當我是個姊姊,所以她若是等不及恐怕就會下手了。」


    她原想等李依依走後再進行這項計畫,防不勝防中,她隻能將計畫提前。


    待墨璋走了,將小碧喚來後,她細細地整理著手頭準備好的物事,墨璋提供的假死藥以及上官輕鴻準備的兩張麵具。


    小碧蹲在旁邊,好奇地看著那兩張薄如蟬翼的麵具,這就是上官輕鴻臉上戴的那種?可惜了,這男人偏是不肯撕下麵具,讓她瞧瞧真實的麵容啊。


    見小碧好奇地撫摸著,蘇婉卿隨手拿出一張示意小碧湊過臉來,她沾了點水在邊緣處輕輕一滑,然後沿著小碧那細白的肌膚緩緩地熨貼上,那假皮竟似是神奇地緊緊覆在了小碧臉上,而當那一圈走完之後,小碧宛若換了個人。


    小碧摸了摸臉,隻覺這麵具做得分外精致,沒有一絲憋悶的感覺,她見蘇婉卿望著自己發愣,於是湊過去問:「怎麽?」


    蘇婉卿掩嘴笑道:「這張臉倒是與上官輕鴻的麵相頗為神似,有些夫妻相。」


    小碧奇怪地找了銅鏡去看,卻見是張平凡無奇的麵相,和自己以前的相比真是差了許多。


    她皺著眉頭問蘇婉卿,「先生就不曉得做個漂亮的麵具嗎?」


    蘇婉卿讓她蹲下,又將她那麵具撕了下來,用布巾將兩個一同包好遞到了小碧手上,細細地交代著,「隻有平凡點的麵孔才不會引人注意,你明日便拿著自己的賣身契離開,出去後便換上麵具,將這個綠色玉佩送到將軍府,先讓葉隱風安排你住下。」


    小碧仔細地聽著,生怕自己漏了任何一個環節。


    「我會在你走後,趁著李依依在的時候吞下假死藥,上官先生會以我身染重病怕是不能停棺為由,央王妃將我火速葬下。」


    「我若去世……」蘇婉卿停了停,「上官先生應有辦法通知你葬下的地點,你與葉隱風要記得兩日之內定要將我帶走,這假死藥隻能撐得兩日,若是過了這個時間,你的姐姐我可就當真要死在土裏頭了。」


    小碧聽後拚命地點頭。


    蘇婉卿的所有環節都設計得非常到位,如無意外定是會順當地離開王府。


    小碧甚至覺著眼前的這位少夫人真是格外睿智,短時間內踢走雲荷讓雲蘿無法尋事,又與墨璋、上官輕鴻結成內部的小團夥,將她離開的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


    蘇婉卿交代妥當後,便讓小碧脫了鞋子與她同榻躺下,她輕聲與小碧道:「小碧,謝謝你。」


    在這個王府若是沒有小碧,又何來她蘇婉卿的安生,假如小碧也與小荷一樣,那麽蘇婉卿恐怕早就一命嗚唿了。


    小碧微微一笑,「少夫人何出此言,這難道不是小碧應該做的嗎?」


    小碧還是懵懂,不曉得她的感謝從何處而來,可蘇婉卿卻念在心底,不論前途有多麽地未知,至少小碧一路相陪便沒有多害怕了。


    第二天一早晨光初綻,蘇婉卿便緊著給小碧收拾著衣裳,她從自己的衣櫃裏挑出了數件好看的錦緞綢衣,又將銀兩和自己的一些值錢首飾搜出來,都給小碧打包在包袱裏。


    即便是短暫的分開,小碧的眼圈也一直紅紅的,看著蘇婉卿忙東忙西,隻差把整個房裏的東西都給她裝起來,到底也怕小碧出府被人指摘,也就揀了些小件給她包好。


    小碧接過包袱,突然一下就哭了出來,「少夫人……」


    蘇婉卿由著她哭,這離別的假象做得越真越好,她替小碧擦去眼淚,隻低聲說道:「出府以後所有都得靠你了,小碧,可千萬別忘記昨晚交代過的事情。」


    小碧拚命點頭。


    暖陽初露,在灰霾的雲層後綻放淺金色的光芒,白色花朵隱在花間,散發出的點點銀色光芒如子夜星星一般閃爍,青石版的縫隙裏冒出蓬勃的綠草,青綠茂盛,兩人頭頂的樹綠葉繁茂,葉叢被雨水洗得發亮,還殘留著蜿蜒下落的雨水。


    李依依正站在簷下,昨日初雨將歇,仍舊有些雨滴順著屋簷而下,她見小碧哭得梨花帶雨,好奇地問道:「她這是怎麽了?」


    蘇婉卿輕咳了一聲,有氣無力地迴道:「表姊如今身體江河日下,卻還想給自己這貼身婢女尋個出路,所以讓她今天便離開王府,別等到我真的怎樣了,可就沒人疼她了。」


    「哎喲,表姊你可真是個好主子。」李依依在兩人旁邊轉悠來去,最後輕歎了一聲:「看來表姊也知大限快到了嗎?」


    她話是這麽說,表情可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小碧險些就要罵了過去,被蘇婉卿輕輕一拉,最後也就忍了下來。


    蘇婉卿頷首,「表妹說的對,姊姊可能撐不過這兩天了。」她推了推小碧,讓這傻丫頭趕緊離開。


    小碧擦了眼淚,突然轉身對著蘇婉卿跪下,狠狠地磕了幾個頭,才依依不舍地轉身跨出了清荷小築,蘇婉卿眸中亦是有些眼淚在打轉,縱然是演戲,她與小碧情真意切仍舊是難舍難分。


    李依依見了隻覺好笑,看蘇婉卿自己顫巍巍地想往庭院裏頭的美人靠走,也不去幫扶一下,直到她坐倒在那美人靠上後,才撇唇說道:「表姊,我出去一趟。」


    「依依啊。」蘇婉卿攥著那瓶假死藥,隻想在臨走前再嚇她一嚇。


    李依依站在門邊轉身看著蘇婉卿。


    「上官先生說我這病恐怕會傳染他人,你若是迴家,最好還是將自己弄得乾淨一些,別和表姊一樣命苦。」


    話剛落音,李依依便嚇得收迴了腳步。


    蘇婉卿冷笑著看她突然往自己的房間跑,想來是要去洗個澡的,她摸索著將那藥拿出手,隻覺這些時間應是足夠了。


    林風涼爽和暖,吹得陣陣清雅花香彌漫,微雨過後的陽光突然燦爛,樹影清涼,美人靠上,穿著淡藍色紗衣的女子安詳地闔上眼睛,睡顏恬靜。


    她的手邊散落了大疊大疊的白色信箋,隨風飄飄揚揚地亂飛,紙頁輕翻的聲音嘩嘩啦啦,安寧靜謐,信箋上的黑色墨字娟秀靈動,蘇婉卿無緣無命,願來生再結親緣。


    一聲尖叫自清荷小築中勃然響起,晉王府少夫人蘇婉卿十六嫁入,未及一年因病去世。


    府中的大夫上官輕鴻以少夫人命薄染病,而病恐傳至他人為由,請求王妃不要在府中停棺,聽了此話後,晉王妃不得已,含淚將蘇婉卿於一日之內葬於白燕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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