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一場冬末的雪不知道要下到何時,寒風凜冽,拍打在窗棱上吱呀作響。


    蘇婉卿靜靜地坐在窗邊,窗外飛雪儼然已經掩蓋大地,縱是隆冬臘月,這紅梅綻放得異常鮮豔,就如同屋裏的人們討論的話題那般熱烈。


    他們討論的事情,蘇婉卿似乎覺著事不關己,而恰在此時,不管是姑姑、姑父還是正在堂中的表妹都欣喜若狂地說著,李家欠了晉王府這些年的債務總算是還清了。


    是的,蘇婉卿三日後將要以冥婚的形式,抱著小公子的牌位嫁進王府。


    晉王府小公子在幾日前突然暴斃,傷心欲絕的側王妃懇請晉王爺替她作主,為小公子擇一房妻室,也好盡了這爹娘的責任,而蘇婉卿則是那個被選中的女子。


    表妹李依依笑盈盈地坐在她的對麵,握住她的手道:「表姊,謝謝你代替我嫁進王府,依依真不知道如何報答。」


    蘇婉卿勉強笑了笑,方才這一家人抱在一塊肆意狂歡的嘴臉真以為她沒瞧見嗎?將手緊著抽迴,「婉卿這些年一直寄養在這裏,如果沒有姑姑、姑父,何來這般安穩的生活?報答是應該的。」


    李依依捧著臉還非常豔羨地道:「我聽聞那大世子沈風棲自有風骨,在民間傳聞更是才子一位,表姊若是進去,能否為妹妹引薦一番?」


    蘇婉卿心中覺著一陣惡心,奈何麵上卻是不能有任何表現,遂淡淡地起身,「妹妹放心,此事姊姊定會成全。」


    說完話後她轉身離去,一身樸素藍衫更顯得冬日裏的單薄、寥寥無親。


    所謂選中的女子自是假話,原本晉王府看中的是李家的獨女李依依,但是姑姑與姑父怎麽舍得讓自己的女兒嫁給牌位,兩人商量之後不管不顧蘇婉卿是否會反對,便擅自將李依依改成了李家養女蘇婉卿的名字。


    蘇婉卿得知後,幾度想要撲上去質問自己那狠心的姑姑,但終究還是選擇望著滿室簡陋放棄掙紮,有什麽用呢?她總比李依依要隔得遠,姑姑不能當真讓自己的親生女兒斷送青春,入了有如墳墓的洞房,自父母早逝,寄養在姑姑家數年的她也算是有了點作用不是?


    蘇婉卿自嘲地望著漸漸染上霞光的滿天雲彩,為自己往後更加孤苦無依的生活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一大清早便有晉王府送來所謂的彩禮,放在堂屋正中的有真綢緞尺頭和金銀財寶,但另一半卻是紙糊的皮、棉、夾、單衣服各一件,錦匣兩對,內裝耳環、鐲子、戒指及簪子之類的首飾。


    在這樁子買賣裏,姑姑、姑父是有賺無賠,他們隻需要還迴去紙樣的冥器,在小公子的牌位前陳列半天便可。


    姑姑收拾了好半天的彩禮,總算是有時間來與蘇婉卿說話,「婉卿啊,在晉王府要好好生活,以後姑姑說不定要指著你了。」


    蘇婉卿微微挑眉,表麵看起來似是低眉順眼,然而心中卻冷冷地嘲笑著,她道:「幸好這番是冥婚,不是要了我的命去做合葬,想來倒是我討了運氣,將來若我有機會得勢,自然不會忘記姑姑對我的恩德。」


    這家人當真將她當成傻子,原本王府相中的是李依依,姑父、姑姑硬是叫相士在王爺、王妃麵前一番陳詞,說蘇婉卿比李依依的八字更合,最後王府才同意由她代李依依出嫁。


    姑姑被她說的話噎了一下,再不敢多言,訕訕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蘇婉卿見她走了出去才轉身對著那小銅鏡開始描畫,她著了紅妝,往日清秀無塵的麵容因著那暈紅反倒添了幾分豔麗,一生隻有一次的機緣,哪怕是嫁個死鬼也是自己的命。


    眉黛輕描、朱砂微染,扣上的胭脂盒上細細繪著出水的清荷,似乎有輕煙盤繞,正點著擱在桌上所謂夫君的牌位上,看著看著便有些恍惚。


    小公子沈風景現年十九,論年歲比蘇婉卿大上三歲,若果活在世上,恐怕在她心裏也是個不錯的姻緣,畢竟雖則荳蔻卻終究不能有機會結識出色的男子,畢竟在這李家她也不過是個寄養的孤女。


    恍恍惚惚地,蘇婉卿被媒婆蓋上了喜帕,雙手硬塞進了一個牌位,被人領著上了花轎,她的身後傳來姑姑、姑父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旁人說這冥婚便是紅事白事交加,哭是一定要哭的,哭得越慘,這死了的那位在地府過得越安康,為了讓晉王府的人看得清楚,李家一家人哭得格外賣力。


    有人說這李家不厚道,光顧著掙錢還債卻不顧這孤女的命數多慘;也有人說這王府裏還不知會給她什麽欺淩,看來以後的日子不一定好過;甚至還有人說鬧的什麽麽蛾子,也許這娘子進去會給王爺做了小……


    小公子的棺材還停在靈堂,橫梁上又結著鮮紅的花球,紅的、白的、紫的、金的,這異常詭異的一幕令來賓們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蘇婉卿就在這樣奇怪的環境中獨自一人拜完天地,而後被兩個丫鬟送入了偏僻的新房。


    自昨日一夜未眠到今日這折騰連連,不但餓還乏累,但自從丫鬟們將她送進房之後卻雙雙離去,再沒有一個人守著她,更沒有人告訴她接下來要做什麽。


    比方說是可以直接躺倒睡下,又或者是可以吃些東西?至少也該告訴她何時能將這礙人的蓋頭取下,把手中的牌位尋個地方擱一擱。


    畢竟她嫁的隻是個牌位,當真沒指望會有個男人來挑蓋頭,想到這個蘇婉卿忽然打了個冷顫,此時她才感覺到這個房間似乎過於安靜,不但聲息全無,甚至這外麵的喧鬧也絲毫聽不見,新房到底有多偏僻,才能讓她抱著牌位的手越來越收緊、越來越害怕。


    過了許久也未曾有半點聲息,蓋頭蓋得實在有些憋氣,她終於將它拂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整個屋子。


    比起李家給她的那個住處自然大了許多,前後兩進,老花梨四合如意紋的臥榻上鋪著鮮紅的被褥,幾個梅花式的香幾上擱著香爐,尚自散發著淡淡的荷香,這是她喜歡的味道,幸而晉王府不算太怠慢了她,至少還打聽過她的喜好。


    紅豔豔的燭火在微風中搖晃著,偏在這時一陣涼風吹過,打得窗戶吱呀亂響,蠟燭也跟著瞬間熄滅,蘇婉卿嚇得扔掉了牌位,迅速坐在床上,她方才看得出了神,卻是被這一嚇驚出了一身冷汗。


    蘇婉卿倒是未曾忘記自己是與一個死去的人入洞房,這兒空蕩蕩的,細想還是非常滲人,她趕緊站起走到桌旁,先尋點吃食塞入口中,待填飽了肚子後方感覺到安定了許多。


    是不是從今以後,她隻能一個人以小公子未亡人的身分過下去便罷了,以此芳華年度了殘餘生?


    外麵的夜色逐漸深沉,冬日的月色總是會更加清冷,自窗棱中將華輝投下,蘇婉卿覺著有些冷,卻偏不敢去床上歇息,若說不怕那絕對是騙人的,方才那股寒風吹熄了蠟燭,房間裏透著股森森寒意,雖有困意,卻讓她壓根提不起去那張殷紅如血的床上歇息的想法。


    她搓著手,讓自己能夠在來迴走動中暖和一些,偏巧不小心還一腳踩上了小公子的牌位,念了聲阿彌陀佛,蘇婉卿彎腰拿起再擱迴了桌上。


    手方停在原處未動卻豁然毛骨悚然起來,其實已經夜半三更,按理說不應有人影晃動又或者是誰來滋擾,但她分明是在不遠處的窗戶上看見了月光投下的人影。


    蘇婉卿不安地絞著手中的喜帕,吞了下口水為自己壯了壯膽,默默地朝後退了幾步,順手抄起一個竹雕倚琴聽鬆香筒,摸到床上躲到了簾後,無奈原本她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當真是鬼怪滋擾恐怕也無力迴天,眼不見為淨比較要緊。


    不過她轉念一想或許是自己想多了,說不定是來與她說明日晨起奉茶的諸多事情,但是看看這天色又覺著哪裏似乎不妥,然而蘇婉卿終究是個比較膽大心細的人,咽了口水後決定端正坐好以待來人。


    「吱呀……」先是輕微的開門聲。


    想一套做一套,蘇婉卿整個人倏然緊張地蜷住,縮到床帳後頭,透過繪有山水的紅花厚布簾子看向外頭,真的有一個人朝著自己慢慢走來,而且看身形並非丫鬟。


    蘇婉卿蹭的一下渾身汗毛倒豎,已然是顫栗到了極點,莫不真的是小公子的靈魂跑了過來?


    那人緩緩走著,一步一步不急不緩。


    蘇婉卿忽然非常後悔方才為何燭火滅了不去點著,至少在這麽幽暗的環境下有個燈火也能給自己點勇氣,如今卻是勇氣盡失,她甚至在這漫長而短促的時間裏開始懷疑,這男人若不是小公子,那又可能是誰?


    「你……是小公子嗎?」蘇婉卿試探著問了句。


    那人依舊不說話,蘇婉卿心裏慌得很,憋足了氣就想大喊一聲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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