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言別開眼,將目光緩緩落在了陽台。“去世了。”他的聲線微涼,沒有任何情緒,說得很平靜。其實多的楚湛也不用問了,光是這些足夠確診為嚴重缺愛了。催眠時間最少兩小時,而顧謹言的催眠時間又狀況百出,以防另外一重人格突然醒來,所以這一次他們需得格外謹慎。顧謹言分析了一整天,大概猜出另一個人格的出現時間。“晚上。”楚湛問:“為什麽是晚上?”“因為白天我得處理他甩下來的工作,所以基本上沒時間跟你相處。而晚上。”顧謹言深深地看向楚湛,頗有些自嘲意味,“他不希望我跟你接觸,尤其在晚上。所以之前幾次,我多數是白天醒來,可一到晚上,他就出現了。”“我不確定他今晚會不會出現,但還是等明早再看吧,我不想催眠過程出現紕漏。”今晚顧謹言就不走了,因為若是另外一重人格出現了,不管半夜三更幾點鍾肯定還是會跑到楚湛的床上。隻是倆人等到十點,顧謹言二號還沒出現。於是楚湛便準備先洗漱去臥室休息了,而顧謹言選擇暫時睡沙發上,畢竟他在楚湛麵前是矜持的。“顧總,那我給你找床被子。”“好,謝謝楚醫生。”這是顧謹言一號頭一次以清醒的狀態住在楚湛這,燈一關,滿屋子似乎都是楚湛的氣息,令他有點心猿意馬。楚湛躺在床上也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下一次的催眠治療即將到來。他又生出在最後個催眠世界中的心情,那種壓抑沉悶的心情。分明都是顧謹言的人格,然而他卻有一種那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的錯覺。思緒渾渾沌沌,最終楚湛抵不過困意闔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睜眼時,是被一個打火機的聲音給驚醒。他住的樓層不高,窗簾半掩著便能透出底下路燈的光芒,不算明亮,但能勾勒出窗邊站著的身影輪廓。一星半點的火光在指尖焚燃,淡淡的煙草味若隱若現。光線太暗,楚湛一時間還真沒法分辨這是顧謹言的哪個人格。要說是二號,那二號早該撲上床了。但一號又不太可能,畢竟人家自尊自愛,不至於深夜闖入。他正想著要伸手去開床頭燈,窗邊人低沉的聲線響起:“別開燈。”楚湛一頓,還是將手收迴。他坐起身望著暗處的人。“你怎麽半夜三更抽煙?”“睡不著。”在靜謐的空間裏,倆人沉默著。楚湛仿佛預知到接下來的事情般,沒來由地感到惶恐,心跳也逐漸加速。顧謹言的聲音無法分辨情緒,他說:“你們要催眠。”不是問,是肯定。楚湛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如同失聲般。他和顧謹言一號商議的事情,而擁有共同身體的二號自然也都知道。對於麵前的顧謹言來說,這個計劃無疑是他們在謀劃死刑。“說話。”顧謹言又問,語氣稍稍加重了,卻沒有暴戾,隻是帶著濃濃的倦意。沉默了半晌後,楚湛艱難地迴道:“是。”他看到黑暗中顧謹言慢慢地點了點頭。接著又是無盡的死寂,直到煙在他的指縫間堙滅,他卻渾然感受不到灼燙。“你想趕我走?”“顧謹言。”胸間的憋悶難以排解,楚湛不得不深唿吸後說道:“不是趕你走,而是你隻是分裂出來的人格,現在你的身體無法負荷兩重人格,所以必須得治療。”“那我呢?”“什麽……..”顧謹言艱難地笑了笑,他慢慢走過去,最後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在黑暗中凝視楚湛。“那我呢?楚湛。治療後我應該去哪?”他應該去哪?楚湛無法迴答。麵前的這個人格,他有思想有感情,楚湛沒有辦法隻把他當成精神的病症。“我應該去催眠世界裏麵是嗎?我隻能活在催眠世界裏是嗎?”顧謹言自嘲道。“你…….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楚湛幾乎是皺著眉才將這句話說出口。但他無法委婉勸說,他白天與另外個顧謹言的對話,現在的這個顧謹言全都知曉,他答應了再次催眠治療,他試圖將他送迴催眠世界。“我不屬於這個世界………”顧謹言喃喃地說著,聲音聽上去有些發抖,他像在笑亦像在無奈,“楚湛,你憑什麽認為他是身體的擁有者,而不是我?就因為他是你現實裏先接觸的,就因為我隻是催眠世界裏的,所以你就認定我隻是他隱藏的性格?”楚湛無法反駁,因為確實如顧謹言所說。顧謹言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既然用著同一具身體,那憑什麽我就不能用這具身體享受生活?”楚湛胸悶得難受,他很想此時此刻衝出去,衝出臥室,然後一把拉開落地窗,站在陽台上竭力唿吸夜晚的冷空氣。“為什麽?”顧謹言啞聲問:“為什麽不能給我點公平?”“顧謹言。”楚湛忍不住垂下腦袋,煩躁又無力地狠抓了幾把頭發,“別再問了,我隻是個心理醫生,我隻能負責治療患者,我隻是在治療。”“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摻合進這些事情裏去,可是我也沒辦法。你已經闖進我的生活裏了,不,是你們兩個,現在我的生活也一團亂……..”看見楚湛這副樣子,顧謹言隻覺眼眶在脹痛。他想過今晚該是厲聲質問或是狠狠在床上教訓,讓楚湛再也不敢同另外一個自己商議,一同驅逐他。可真當他掌控了身體後,他從沙發上起來走進臥室,看到床上連睡覺都不得安穩的楚湛,他所有的情緒從沸點逐步平靜。最後平靜成了一灘死水。他脫鞋躺上床,又將半個身體都蜷縮在膝蓋間的楚湛擁入懷抱。“睡吧,時間不早了。”顧謹言在耳邊輕聲說,仿佛剛才的對話並不存在過。楚湛很清楚自己的脾性,他吃軟不吃硬。所以他寧可顧謹言對自己做各種惡劣的行為,他也不想聽到對方帶著歎息的聲音,壓抑著無數的苦澀後安撫他說什麽“睡吧。”楚湛心累地閉上眼睛,默默承受著心底一鈍一鈍的滋味。顧謹言將他抱得很緊,楚湛也並不想掙脫。盡管下一次的催眠結果並不知道會是怎麽樣。也許將顧謹言重新拉迴催眠世界,也許一切照舊,他還在現實裏瀟瀟灑灑生活。可這一刻,楚湛卻不會覺得顧謹言還有未來,顧謹言自己也不會覺得。這是一種預感,令人心悸。楚湛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悸,按理說,他隻能是煩躁,而不該是心悸。顧謹言在黑暗中說話:“你喜歡他,因為他懂禮貌又溫柔,他不會強迫你……”“不是。”“你還喜歡三號,因為他可憐,被你逼得忍無可忍還想要你的愛。”楚湛:“也不是。”聽到迴答後的顧謹言並沒有多高興,他略帶苦澀的語氣自嘲道:“你不喜歡我,因為我太惡劣了。我總是在催眠裏強迫你,羞辱你,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喜歡我,因為我咎由自取。”楚湛喉嚨啞了啞,艱難道:“顧謹言,你的所有行為都是假的,那隻是在催眠裏。”顧謹言沒再說話,直到隔了很長的時間,他才開口。“你原諒我嗎?”他手臂環過楚湛的腰,將額頭抵在了楚湛的背脊。“你原諒我嗎?”楚湛深深地閉了閉眼,“催眠世界是假的……..”“那麽在假的催眠世界裏,你原諒我嗎?”顧謹言悶著聲音,灼熱的唿吸透過布料傳遞到了楚湛的後背。熱得仿佛開始潮濕。楚湛沒有迴答。顧謹言無聲地笑了,“也是,我那樣對你,你怎麽可能原諒。另一個他會尊重你,顧及你。三號會救你會卑微索要你的愛。可我隻會拿球杆打你,踩你的臉,羞辱你,強迫你,甚至還拉你跳海,你不會原諒我的…….”這一夜,顧謹言說了很多,然而楚湛卻無法迴答上幾句。作為心理醫生,他明白自己的反應叫做逃避。他在逃避自己成為劊子手,逃避將緊貼在自己身邊活生生的靈魂送離現實世界。身體內的情緒似乎在翻湧,令他整晚都難以喘息,可他卻用最冰冷漠然的態度掩飾了過去。直到後麵,在顧謹言的低語聲中沉睡。第二天醒來後,看著旁邊熟悉的臉龐,但他已經清楚這不是昨晚的顧謹言了。楚湛眼眸內隱藏起一絲悵然,他若無其事地打了聲招唿:“顧總。”“楚醫生。”“上午就開始催眠吧。”“好。”楚湛起床,卻被顧謹言拉住了胳膊。顧謹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複雜,“楚醫生,你沒睡好,眼睛有點紅。”“我去洗漱。”楚湛幾乎是慌亂地衝進了衛生間。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的臉色,布滿血絲的眼睛,可一張臉仍舊冷淡,這張臉仿佛所有的事情與他無關。他忍不住對著鏡子惡聲自嘲:“你真冷血。”而鏡子裏那個沒有血色的男人卻說:“你沒錯,你隻是個醫生,你該為病人負責。”楚湛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要爆炸了,無數的聲音不停嘈雜著。突兀的鈴聲將所有的聲音打斷。原來今天請了假,可是手機裏的鬧鈴還是按時響起,楚湛關掉吵鬧的鈴聲,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的信息,是早上五點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