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凡人。”“澹台蓮州!”“掌門呢?我們掌門在哪?”“他在什麽地方?”與此同時,上至天,下至地,遠至天涯海角,整個世界都出現了異相,廣闊草原的紅雲上,靜謐森林的湖麵上,廣闊無垠的海麵的海市蜃樓上,凡人與妖魔也都看見了,天空鋪成幕布,模糊的人影在似曾相識的世界晃動來去。自然,昭國的人民們也見到了。他們或是圍在井邊,或是聚在河邊,去看他們的君王。這是什麽地方?不知過了多久,澹台蓮州才迴過神來。他低下頭,視線逐漸清晰,看到自己的雙手。這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布滿老繭,卻不是劍繭。不是他的手。怎麽迴事?這時從遠處跑來一個陌生的少女,拉住他便說:“你怎麽才來?”澹台蓮州:“?”他還沒有弄清情況就被拉走了,一群背著報複、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人正在等他,仿佛是他的夥伴。或許不應當說是衣衫襤褸,而是茹毛飲血。澹台蓮州看了身邊一眼,果然跟他一起進來的岑雲諫不見了。隻剩下他自己一個人。這裏是哪裏?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澹台蓮州笑了笑,混進人群。有人催促:“怎麽走?老大。”澹台蓮州:“……走去哪?”“神山!首領不就是讓我們去神山嗎?”“神山?什麽神山?”便指向了不遠處的方向。“你睡迷糊了嗎?神山就是神山啊,那就是神山!我們終於到這裏了,接下來呢?該怎麽上山?”澹台蓮州抬起頭,迷霧散開,巍峨連綿的山峰矗立在他的麵前。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輕聲喟歎:“啊,昆侖。”第204章 沒錯。這裏是昆侖。澹台蓮州確定地想。澹台蓮州站在一棵兩人環抱的大柏樹下,仰起頭,穿過樹葉的縫隙能看到蔚藍的天空,和他當初下山時在這裏看到的顏色一模一樣。這是昆侖劍宗守護山門的古樹,盡管現在看上去更細瘦,但是毫無疑問是他記憶裏的那一顆。然而,令澹台蓮州困惑的是,昆侖山在,昆侖人卻不在。這裏也沒有台階,更別說房子了,連路都要他們自己一點一點地走出來。一切都還是最原始的模樣。幸好澹台蓮州當年跑遍了昆侖上下,稍作迴憶還能夠模模糊糊地記起一些路,如此摸索著,真的帶隊上了山。澹台蓮州想,他是迴到了過去嗎?可這是過去多久?連昆侖都沒有,那得是一萬多年前啊。他依稀覺得自己應當上山。去山頂上。天道在那裏等他。以防萬一,這次進試煉,他要不殺眼前的一個人。走進水鏡時,岑雲諫如此想著。下一秒。他的眼前景色變幻。深深淺淺的紫色花瓣蹁躚落下,周圍一絲危險的氣息都沒有,安全寧靜。微風經過,他看見十八歲的澹台蓮州臥在一張玉席上,玲瓏的花蔭織進碎金色的陽光輕柔地蓋在他的身上。這是一個極其平常的時刻。沒什麽與眾不同的。他也是後來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意識到,一切都是從這天下午開始變得不同的。岑雲諫不知不覺地放輕腳步,走到澹台蓮州的身旁。他伸出手,卻在即將要觸碰到澹台蓮州的肩膀時停住,想了想,收了迴來,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一動不動地看著年輕的戀人。當他收迴手時,澹台蓮州卻醒了過來,望見他呆坐在自己的麵前,一晃神,露出個笑,微紅著臉,打著哈欠,不好意思地說:“今兒太舒服了,我一不小心便睡著了。我睡了多久?怎麽你都迴來了?”明明澹台蓮州笑得毫無陰霾,落在岑雲諫的心上卻像是一片片刀子。他知道的,他一向是知道的,他知道時間會愈合一切傷口,即便是失去愛人的痛苦也一樣,隻要日子夠長就會淡去,但是迴憶會毫不留情地將傷口撕開,再次變得鮮血淋漓。他無法失去這些記憶,或許這是上天對他欺師滅祖的懲罰。對他來說,能把他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的,不是多麽厲害的妖魔,而是仍然愛他信他的澹台蓮州。多麽……多麽丟人啊。他情願自己遇見更加可怕更加駭人的場景。但就算他想要裝得再大義凜然也無濟於事,天道直接倒映出了他的內心最深處的期許。被澹台蓮州那雙充滿愛意的眸子所注視著,他又想到走進試煉之前,澹台蓮州也曾經看了他一眼,依然是明亮了,隻是沒有半分情意了。他麵前這個澹台蓮州是假的。他很明白的。隻用劍是消滅不了的。岑雲諫閉上眼,長長地歎息了一口,仿佛要歎出長達千年的孤寂的。他想,他大概是認輸了。他得承認。他的確是非常非常非常渴望這份愛的。他希望澹台蓮州能愛他。永生永世。可是,他現在已經再也無法得到了。當岑雲諫再睜開眼睛時,他的對麵出現了另外兩個自己。澹台蓮州的幻想好奇地看著他們三個,驚疑不定。他們分別是三世輪迴的岑雲諫。起初還能看出一些分別,漸漸地,三個人變得一模一樣,再分不清究竟誰是誰。“承認吧。你得先認清自己,才能夠跨過這一道難關。”“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是你還有活得久到後悔,你還太年輕,等你活了幾百上千年,那種孤獨會把你折磨到發瘋。你以為我什麽要讓澹台蓮州重生在這個時候。因為這時候他還愛你至深,因為一切都來得及!蠢貨!”“你有什麽資格說我,起碼我沒有入魔!你都入了魔,那你為什麽不幹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還要我來做?”“他已經不愛這時的我了,但他還愛你。都到這一步了,為什麽還是不承認你不甘心。”“就算承認又能怎樣?他已經沒有情魄了。你們都沒有後悔的機會。”“後悔?我什麽時候說過後悔?我沒有做錯任何選擇。我有不甘心嗎?”“真的嗎?你覺得自己沒有錯。仙君,那請你低頭看一眼。”岑雲諫聞言,低下頭,看到自己的心口插著一把桃木劍,鮮血隨即洇染開來。桃木劍的另一端正握在澹台蓮州的手中。他不管自己的傷口,抓住了澹台蓮州的手,深深望過去,問:“我讓你這樣也殺我一次以後,你還恨我嗎?”澹台蓮州看著他,說:“我從沒恨過你。”岑雲諫微微一笑,把木劍一寸一寸地從心口拔出來。另外兩個幻影不知何時都消失不見了,又或像是煙消雲散,又或是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人。既是仙也是魔的他自己。心口淌著汩汩鮮血,他微受下頜,猶如輕輕低下了頭,對澹台蓮州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