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隻有女人最懂女人,鄭老夫人一眼便看穿了小吳氏的本性,冷笑道:“就你這點小小伎倆,也敢拿出來獻醜?”


    她轉頭看向次子,沉聲喝問道:“我懷胎十月生下你,難道是為了今日你與我作對的嗎?”


    天地君親師,講的便是敬天禮地、忠君愛國、孝敬父母、尊師重道。


    威遠侯記事起便是在生母膝下承歡,哪怕之後過繼到了長房,在私底下仍需經常接受生母的訓誡。


    長房嫡母雖嚴格,卻從不曾打罵過他,對於嫡母的情感更多的是敬重,而生母則不同,罵是真罵,打也是真打,相比較之下,他對生母更對的是敬畏。


    眼見生母是動了真火,威遠侯心中便萌生了怯意,正當他準備服軟時,忽然感受到一雙顫動的手緊緊貼在後背。


    他的小嬌妻,害怕了。


    心疼憐惜之餘,積壓在心底多年的不滿之事在腦海浮現,威遠侯衝動之下脫口而出:“您生我難道就是為了侯爵之位嗎?”


    話一出口,他便開始後悔,可潑出去的水再無收迴的可能。


    鄭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滯了片刻,開口追問道:“你說什麽?”


    威遠侯索性把心一橫,迴應道:“有一句話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偏偏是我?”


    鄭老夫人呐呐問道:“為什麽是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話一出口,便如同被洪水衝垮的堤壩,威遠侯壓製多年的情緒爆發,質問道:“為什麽不是大哥?為什麽不是三弟?為什麽不是別人?為什麽偏偏是我?”


    不等生母開口,他神情激動,哽咽道:“我被過繼到長房之後,從此便沒有了自由,大哥上樹掏鳥蛋時,我在讀書,大哥下池捉魚時,我在練字,大哥帶著三弟去玩時,我在寫文章......”


    “他們犯錯時,哭一哭,鬧一鬧,挨幾下戒尺,便能躲進您的懷抱當中。而我犯錯時,不能哭,不能鬧,嫡母不會打我,也不會抱我,隻會罰我讀文章抄書......”


    “您肯定會說我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多虧了您將我過繼到長房,可您有沒有想過,這一切並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想像大哥一樣,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或者是像三弟一樣吃喝玩樂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不行,因為我過繼到了長房,成為了長房唯一的孩子,是威遠侯世子,是威遠侯、是刑部尚書.....”


    威遠侯說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心中被無盡的委屈所填滿,口中嘟囔道:“為了當好世子,我沒有了童年......為了當好威遠侯,我失去了自由......為了撐起侯府,我失去了結發之妻......為了維護家族顏麵,我放棄了第一個孩子......為了當上刑部尚書,我不能不卑躬屈膝討好他人......”


    “可我失去了那麽多,又都得到了什麽?權勢?地位?金錢?想要這些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您啊,母親......”


    鄭老夫人愣了許久,眼神就好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氣憤道:“你是傻了嗎?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世襲罔替的侯爵之位,正三品的刑部尚書之職,別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氣,你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威遠侯抹去臉上的淚水,逐字逐句說道:“如果能選,我情願當江彥鈞,隻是江彥鈞。”


    鄭老夫人大怒道:“你不能選,我就能選了嗎?你以為長房那位是什麽好心腸的婦人?你大哥她看不上,你三弟當時還未出生,若非我低三下氣說盡好話,又求了你祖父做主,今日的威遠侯怕是早就落到了別人的手中,真要是到了那時候,侯府哪裏還有咱們的立足之地?”


    她不禁迴想到當年寡嫂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輕蔑、那樣的不屑,就好像是在看一攤糊不上牆的爛泥一樣。


    越想越氣,她跨步上前,抬手往次子臉上扇了一巴掌,悲泣道:“為了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委屈,才讓你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你不僅不知感恩,還如此與我說話,你真是......”


    威遠侯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目光逐漸冰冷,開口打斷道:“您隻是將我過繼到長房罷了,培養我成材的人是母親,而不是您啊......叔母。”


    屋內伺候的下人越聽越害怕,一個個低垂著腦袋根本不敢抬頭,有膽小之人雙腿已經開始顫抖。


    鄭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顫抖,瞪大了眼睛,一口氣提不上來,雙眼一黑便昏了過去。


    一旁的楊嬤嬤急忙伸手攙扶,慌慌張張開口道:“老夫人定是舊疾又犯了,侯爺快派人進宮請禦醫吧。”


    威遠侯心中一驚,話是說暢快了,但他可不想因此背上氣死生母的名聲,來不及多想,扭頭對站在門口的穆大管家吩咐道:“派人拿本侯名刺去請禦醫。”


    穆大管家應了聲“是”,剛邁出門檻,就聽身後傳來“等等”。


    威遠侯快步上前,附耳低語道:“若叔母無事便罷,但凡有個萬一.....屋裏屋外這些下人一個不留。”


    穆大管家視線在屋內屋子外環視一圈,隨即點頭道:“老奴都記下了。”


    有些話不是外人能夠聽的,聽了就得死。


    別說是十幾個下人,就是幾十個也是說殺就殺。


    無非就是再買一批新的,花不了幾個錢。


    威遠侯迴頭看了眼氣昏的叔母,又看了看已經涼透的三弟,開口吩咐道:“在叔母醒來之前,你們誰都不許踏出院子半步。”


    對於奴才來說,主子的話就是聖旨,不聽話就得丟命。


    所有人恭敬應了聲“是”。


    吳豔款款上前,捏著繡帕,輕揉的擦去夫君的臉頰,嬌聲道:“鈞哥,您就是我的鈞哥,這輩子都是我的鈞哥。”


    威遠侯心中一暖,將她的小手握進掌中,會心一笑:“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吳豔小臉微紅,不閃不避,直視著他的雙眼,柔聲輕吟道:“執子之手,與子共著。執子之手,與子同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威遠侯不禁莞爾,伸手輕輕在她鼻子上一刮,調侃道:“你這張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樣。”


    下人們低著頭,看不見主子的神態,可單聽幾句對話就能夠想象出會是怎樣的景象。


    膽子大些的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歎:三老爺的屍體就擺在這兒,老夫人也昏迷不醒,侯爺和侯夫人居然還有心思說這樣羞人的情話,當真是個好兒子、好兒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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