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瞪了一眼阿梟,“忍著別動,哪也不許抓。”阿梟顫著嘴唇,疼痛已經讓他連簡單的“摸摸”都說不出來了。天生神力卻怕痛,算了,一般的“獸”也沒有近身讓他痛的機會,也不算是個多致命的弱點。陸棠鳶無視阿梟對賞賜的渴求,不讓別人“得寸”,就不會有“進尺”的後患。一刻鍾後,落月退了出去,浴桶裏除了克製但急促的唿吸,沒有起身的動靜。陸棠鳶隔著紗簾看輪廓,阿梟身披一件單薄裏衣,無力地趴在浴桶邊沿,雙手五指繃直,已然因疼痛而無力癱倒。陸棠鳶道:“過來。”他看到阿梟用手肘拄著浴桶試圖起身,卻又跌坐迴去,摔下去的聲音悶悶地,像是磕著了骨頭,聽著聲音仿佛都能看到第二天的淤青會如何暈染他的皮膚。如此往複,卻也隻能把上半身掛在浴桶上垂著,使不出力氣“過來”。太慢了,陸棠鳶又嘖一句,“我叫你過來。”阿梟又掙紮起來,沒兩下又停了,嗓子裏哼哼出兩聲哭腔,鼻音濃重,像個摔倒後不願起來的稚童,求人垂憐。可惜他求錯了人,陸棠鳶看不上這副直立都不行的窩囊畜牲樣,出言逼迫,“怎麽?不想我摸你了?”“啊!”阿梟猛地抬起頭來,眼裏除了委屈就是急切,生怕陸棠鳶走了。“要、要...”阿梟從疼痛的包裹裏挖出這麽兩個字,吐出來,纏著沙啞,掛著虛弱。陸棠鳶嗤笑,“那就過來。”阿梟的眼淚比暴雨落得還快,哭聲也不再憋在嗓子裏,他張開嘴抽泣,哽咽著表達自己的委屈,拚盡了全力才摔出浴桶。摔疼了,卻笑了,他討好得抬頭看陸棠鳶,不敢動掌心的傷口,用掌根拄著,膝蓋頂著,匍匐在地麵上,一寸寸爬向陸棠鳶腳邊。“五。”勝利近在咫尺,陸棠鳶卻開始了倒數,“四。”阿梟臉上的笑被慌亂占領,語不成句,犬類一般哼哼唧唧,好像晚一步天都要塌了。四下無人,陸棠鳶懶得扮溫潤菩薩,看他這副滑稽樣子,捏著佛珠笑得異常放肆。“小狗,還有三下,你還過得來嗎?”【作者有話說】改了一下時間線bug現在是1月,鬥獸賽在3月。第8章 隱秘的蠱蟲“小狗,還有三下,你還過得來嗎?”他在無人處放任著自己的惡劣,將自己的疲累化作對阿梟的捉弄,在鬥獸場上大殺四方的阿梟,是他腳下涕泗橫流的可憐蟲。他分明知道,三下之內阿梟絕對爬不過來,卻故意拉長聲音倒數,就好像他已經在放寬要求,施舍機會。阿梟急壞了,哭泣和疼痛都叫他上氣不接下氣,人最苦看得見摸不著,叫你得不到卻忘不掉,凝結成遺憾狠狠壓著你的胸膛。那聲“一”的話音落下時,希望徹底落成遺憾,阿梟停了掙紮,收了哭腔,茫然地看著陸棠鳶的為難姿態。陸棠鳶不知道阿梟為何對他的觸碰如此渴望,但他享受這種渴望,玩夠了,以防今日之事在阿梟心裏埋下怨懟的種子,便站起身,屈尊降貴邁出了一步。隻一步,他就走到了阿梟頭前,輕易將阿梟全力都不足以彌合的鴻溝踏過。他慢慢蹲下,收起了指尖的佛珠,反手用指節輕碰了一下阿梟的沁滿冷汗的額頭。隻一步,隻一碰,就觸散了阿梟心裏的百般苦,阿梟的眼眶裏攢出了新的淚水,其名為驚喜。此後幾日,陸棠鳶重複加深著阿梟對“賞賜”的認知,聽話,做到,就可以拿到賞賜。但是,控製阿梟的唯一變數,仍是阿梟想要的賞賜。阿梟孑然一身,沒有親人可以拿捏,對於功名利祿沒有概念,正作為一匹狼,貪戀著主人的愛撫。這麽些日子過去,陸棠鳶已經清楚,有時候並不是他多想。阿梟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看著陸棠鳶的時候,那眼底翻湧的欲望,究竟是在渴求觸摸,還是其他。阿梟年齡不大,又不通人事,還不知道觸摸之外,有太多可以讓欲望落腳的親密。所以他不能放任阿梟想要的賞賜在這一方麵發展,再往後的,他給不了。忍著惡心思來想去,終於捋出了頭緒。又一日下朝,他徑直前往露華宮,這日運氣好些,他的母妃衣衫整齊地在宮院裏坐著,同俊俏的小太監下棋。“母妃。”隻要沒看到大祭司,陸棠鳶便舒心,規規矩矩地向昭貴妃行了禮。昭貴妃捏著棋子懶懶應了聲,瞥一眼陸棠鳶道:“怎麽?見我身側無人,你在朝堂上受的氣沒由頭撒在我身上,沒話說了?”陸棠鳶沒理會她帶刺的話,開門見山,“母妃見多識廣,兒臣特來請教一味丹藥。”一聽是關於藥的事情,昭貴妃立即放下了手中棋子,換了副眼冒精光的模樣,伸手拉住陸棠鳶的衣袖,叫他坐在身側,“你要問的藥,必定很有意思。”隨後屏退了所有人。“是有意思。”陸棠鳶看人走幹淨了,撣了撣衣袖上的褶皺,輕聲道,“父皇所列的第十三味禁藥,上弦丹。”上弦丹其實是一枚蠱蟲,蠱如其名,每月初七初八,夜空出現上弦月之日,就是蠱蟲蘇醒之時,沒有解藥便要承受萬蟻噬心之痛。且解藥隻能暫時將蠱蟲封鎖一個月,下月初七初八,又需要新的解藥。父皇登基之前,上弦丹一直是皇室控製人的慣用手段,但父皇十分厭惡這種藥,登基後的第一道律法,就是將上弦丹列為禁藥,焚毀了培育上弦丹的所有密室和密書。父皇是君子,不屑於用這種陰損手段,崇尚以德服人。但這不影響他做個小人,也不影響他的母妃做個妖妃。昭貴妃臉色微變,一向膽大妄為的人也謹慎地再次確認身側是否隔牆有耳,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幹脆抬腳往陸棠鳶小腿上踩了一腳,壓著聲音罵他,“你瘋了嗎!”陸棠鳶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擺,露華宮一塵不染,連個腳印都沒印上。“母妃,兒臣很需要上弦丹,兒臣”“閉嘴!”昭貴妃被兒子捉奸在床的時候都沒有過這樣慌亂的表情,“這三個字以後不許說,我今天什麽也沒聽見,隻當你沒來過,滾迴你宮裏去!”陸棠鳶有求於人,忍下這一頓打罵,但說話難免帶刺,“母妃在宮裏藏個男人都不怕被發現,養條蟲子有什麽的?”“陸棠鳶,我是你母親!”昭貴妃騰得站起身,囫圇將摻著辱罵的孝悌之道吞了迴去,指著門口,隻有一個要求,“...罷了。出去。”“母妃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小了?”陸棠鳶話說得輕巧,但他也知道母妃的反應並不誇張。上弦丹一事不比私通,後者隻需要兩個人藏好,而前者非也。其一,得到如此神丹,絕對沒有人能克製住走捷徑的感覺,一旦被控製者多了,有一個人發作時被人發現,進而追查源頭,控製者便自身難保。其二,隻有少部分皇室子弟知道,朝堂上有幾位前朝舊臣,是被上弦丹控製的,因此父皇手裏擁有解藥。如若此事讓被控製著知曉,那麽有點腦子的都知道,去向父皇坦白便可自由。其三,私製禁藥的刑罰,是服用禁藥。上弦丹之毒不解,會由內而外潰爛致死,服用者會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被腐爛吞噬,露出森然白骨。哪一點,都夠昭貴妃拒絕千百遍。但陸棠鳶坐得安穩,沒有離開的意思,“母妃,兒臣麾下百獸訓練已久,所費心思絕不少於二哥,可結果您也看到了,除去那慘死獸王,隻有那天的癡兒可用。”“那癡兒不求財不求名,畜牲不通人性,你要我怎麽保證他永遠為我所用?”陸棠鳶也站起來,“這不是小事,祭司署新派謠言紛紛,如若沒了那畜牲,我必定敗在賽場上。我一敗,當年的天象就有了被質疑的由頭,新派蓋過舊派,你的情郎也會失勢!”“到時候新派得勢,以父皇對天象的信任,他們想推誰上位,誰就是天象所選,我怎麽辦?你又怎麽辦?”陸棠鳶湊近一步逼近昭貴妃,一字一句地質問,“到時候他們說你是天象所指的妖妃,當誅,你可會後悔今日的推拒?”昭貴妃蹙眉哼笑一聲,“棠兒,你到底在怕什麽?別人懷疑天象也就罷了,你自己怎麽能不信?即使那畜生背叛了你,天象也會護佑你遇到下一個可用之材,就像你現在遇到了他。”“我知道你因為我和大祭司的事,厭惡他,可他不是坑蒙拐騙的道士,你就是受天象護佑的太子,自你出生以來,事事位列眾皇子第一,還有什麽好懷疑?”昭貴妃後退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我和大祭司的事情,天象在你父皇心裏板上釘釘,你自己先亂了陣腳,才會讓別人起疑!”曾幾何時,陸棠鳶也篤信自己是天命所定,無憂無慮,萬事張弛有度。直到他發現母妃與大祭司的苟且,他不得不懷疑,所謂天象隻是母妃和大祭司合謀出的謊言。他出生時天象有異不假,但象為何意,還不是全靠大祭司一張嘴?那年他不過十幾歲,他問昭貴妃,天象是真,還是她野心催生出的謊言。昭貴妃裹著大氅,說大祭司不會冒著天譴妄言,當然是真。而後扶著汗濕的額頭叫他趕緊滾出去。於是真相成了無法破解的謎。他本就被手足排擠,被母妃冷待,唯一寵愛他的父皇也是因為天象才重視他,若天象是假的,他會怎麽樣?從那時起,他事事用功百倍,他想做到即使天象是假,自己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隻要事事第一,又有誰會懷疑真假?隻要事事第一,天象是假又怎樣?可是他好累,他好想放縱一次,什麽都不做再看結果,如若仍舊強於他人,就證明天象是真,那他就借著護佑怡然一生。可是他不敢。萬一他輸了,父皇會不會認為大祭司解象有誤,將放在他身上的重視和恩寵通通收迴?他的母親已經不配為人母,他不能再失去父親。從前他力不從心,父皇也並不在意,還會開解他,天子也無需事事完美,天象會護佑你的。隨著父皇老去,他的兄弟們長大、生出狼子野心,便出現了祭司署新派。一旦他有破綻,新派便開始往天象和儲位上做文章,他不想讓父皇為難,更不想這種為難轉化成懷疑,最不想的,是失去現在的權勢。所以他容不得半點變數,“可是母妃,萬一呢?萬一那畜牲叛我,我也尋不到第二個人呢?”昭貴妃小心翼翼地唿吸,抖著手攥拳,從頭思考陸棠鳶的字句裏,有沒有一分的危言聳聽,“你想得太遠了,那畜生癡癡傻傻,好哄的很。況且天象護佑”“不要再說天象這種虛無的東西了母妃!我們看看眼下的事實好嗎?”“是,他是好哄的很,可若有一日,他像杜太醫一樣被陸臨川哄走,我該怎麽辦?”陸棠鳶逼近,直直望進母親的眼睛裏,“我尋得到人頂替杜太醫,可那畜牲可以在半炷香裏撕碎十個影衛,我去哪再找一個?”“母妃,不僅是鬥獸賽,你知道那些新派文臣為什麽嘴癢嗎?大崇安穩太久了,他們忘了那種敵國隨時要踏進家門的感覺,忘了是誰給的他們安穩,才如此不知深淺。”陸棠鳶低頭伏在昭貴妃耳邊,聲音微小到幾乎隻剩氣息,“我要讓他們想起那種恐懼,我還要保證自己能在那種恐懼襲來之後,讓大崇重新恢複安寧,有了那個畜牲,我還有什麽做不到呢?”昭貴妃突然覺得麵前的兒子十分陌生,“棠兒,你”“母親。”陸棠鳶軟下聲音打斷他,“我已經敗了一迴了,大賽還未落幕,就有人張羅著請各國祭司重解天象,我要是真敗了,各國祭司踏到大崇的國土上,就什麽都晚了。”昭貴妃仍舊遲疑著,她的腦子裏總是閃過上弦丹的毒發慘狀,止不住生怯,“你要相信大祭司,任何一位祭司前來,都會占出同樣的解。”“好,就算是真,若他們相互勾結硬說是假,又該當如何?”“祭司聯結上天,他們不會”“萬一他們會呢?”陸棠鳶抬手抓住昭貴妃的右肩,“母親,我們賭不起那麽多萬一,隻要你製成了上弦丹,一切萬一都不複存在,不是嗎?”“母親,你若擔心便隻製一蠱,我隻會給那畜生吃,他本就瘋癲,即使在外發作又怎樣呢?”陸棠鳶的低語比昭貴妃的奸夫更像一個祭司,“我的能力,盯著他一個,還盯不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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