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爺迴到“長樂坊”,第一件事,就是對“水門堂”大洗牌。


    這個幫派是當初他親自創建的,但自從創立那一天開始,他就沒好好經營這個團體,沒有夯實團隊基礎。


    也就是說,這個幫派良莠不齊。


    由兩夥人構成,一夥是原來龍海升的賭場班底,一夥是潘召的土匪班底。


    陳三爺早就應該好好收拾收拾這群人,造就鐵打的營盤,真正使之成為天津衛第一大幫派。


    但整整這半年,他根本沒時間,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一個催命符接著一個催命符,兇事惡事如驚濤駭浪滾滾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如今,他終於擺脫了麻煩,騰出手來建設自己的幫派了。


    按理說,他和沈心茹曆經這麽多磨難,終於又走到了一起,他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馬上買上船票出國,離開這一切紛紛擾擾。


    可人間有句話,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時空是發展的,命運是變化的,機緣是流動的,有些事,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當初那個完美的檔口。


    現在的陳三爺和沈心茹,想走也走不了。


    其一,沒錢了。陳三爺兩次大賭局卷來的錢,連同蕉爺的老底,都因為這件事被高層卷走了。


    現在遠東貿易公司賬麵上隻剩20萬大洋,但這是虛的,因為年底要結算貨款,上半年涉及巴西、印度的貨款還沒結清呢,下半年的賬單又到了,這20萬,堵窟窿都不夠。


    也就是說,一旦核算,蕉爺就變成負資產。


    其二,陳三爺和沈心茹不忍心自己走掉,留蕉爺一個人在國內。


    即便沒錢,買張船票總是夠的,陳三爺和沈心茹渾身的本事,走到哪裏都有飯吃。


    但蕉爺走不了啊。


    蕉爺生在天津衛、長在天津衛、崛起於天津衛、沉浮於天津衛,接手了遠東貿易公司這個攤子,就相當於架上了牛套,你想走?門都沒有!


    這裏麵涉及到高層各個團體的利益,蕉爺一直遊走在親英派、親日派、親美派的三大勢力之間。


    遠的不說,隻要劉督統在,他就不能走。


    劉督統這次非常給力,調兵入京,營救沈心茹。


    這是換命的交情。


    蕉爺自己也不想走,他習慣了天津衛的風土人情,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人老情重,故土重遷。


    無論最終是福是禍,他都坦然麵對。


    天津衛是他的根,生在這裏,死在這裏。


    他對陳三爺和沈心茹語重心長地說:“我老了,趁還有口氣,由我在這兒撐著,你們趕緊走,去國外過平平安安的日子去吧。”


    陳三爺和沈心茹相互一望,陳三爺說:“爹,我們不走,眼下遠東貿易公司虧空,海震宇喪命,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麵,您一個人,支撐不來。”


    蕉爺疲憊一笑:“我這一輩子,折騰來折騰去,就收獲了一個好女兒和一個好姑爺。若水,恨爹嗎?”


    陳三爺搖搖頭:“爹,假如我是您,我大概也會這麽做。父女親情、翁婿之嫌,可以理解。”


    蕉爺點點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蕉爺的舊疾複發了,上次沈心茹被海震宇帶走時,蕉爺拚命狂奔,就導致心髒病發作,差點一命嗚唿。


    這段時間,為了營救沈心茹,他一直吊著一口氣,硬撐著,殫精竭慮,耗盡心血,而今,女兒平安了,他突然放鬆下來,整個人一下子撐不住了,蒼老了許多。


    沈心茹趕忙為蕉爺倒了一杯水:“爹,喝點熱水。”


    而後又為蕉爺輕輕拍了拍後背。


    蕉爺一笑,滿眼都是幸福:“茹茹,當年你母親就是這樣為我捶後背的,你和你母親越來越像。”


    沈心茹眼睛濕潤:“爹,女兒不好,從小到大,總惹您生氣。”


    蕉爺嗬嗬一笑:“這才是我女兒。”


    沈心茹扶著蕉爺坐下,蕉爺看了看陳三爺,道:“若水,你也坐。”


    陳三爺趕忙坐在蕉爺對麵。


    蕉爺思忖片刻,道:“我還有五萬大洋的支票,一直以來,都作為不時之需藏著,這是茹茹的母親當年囑咐我的,無論家業多麽大,無論事業多麽成功,都要留一部分體己,以防應急的時候用。現在,你們拿上這支票,離開天津吧。”


    陳三爺一愣,心下難受:“爹,我們不走,這是您的養老錢,我們更不能動。”


    蕉爺慈祥地看著陳三爺:“若水啊,爹這一輩子做事,沒什麽愧疚,唯獨對你,爹……說聲對不起!”


    陳三爺一聽這話,噌地站起來,撲通跪地,拱手托禮:“爹,千萬別這麽說,折殺小的了!”


    “起來,起來。”蕉爺和藹地說。


    陳三爺慢慢站起來。


    蕉爺拉過陳三爺的手,又拉過沈心茹的手,將兩個年輕人的的手緊緊扣在一起:“若水,茹茹就交給你了。”


    陳三爺眼眶瞬間濕潤:“爹!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茹茹!”


    沈心茹也淚流滿麵。


    蕉爺轉頭,目視牆上亡妻的照片:“你倆去給你母親磕個頭吧。”


    陳三爺和沈心茹來到香案前,雙雙下跪,陳三爺點燃一炷香,插入香爐,而後兩人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禮畢,一家人潸然淚下。


    陳三爺感覺蕉爺這是在交代後事,自從接觸蕉爺以來,還從沒見過蕉爺這番狀態。


    即便現在公司虧空,捉襟見肘,也不至於這麽悲觀吧。


    陳三爺不知道,蕉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年過半百的人了,經不起這麽折騰。


    歲月不饒人啊。


    自從北平迴來後,蕉爺每夜心口疼,師爺孔麒麟請來教會醫院最好的醫生,開了最好的藥,蕉爺還是難以入睡。


    好不容易睡下了,就不停地做噩夢。


    夢到當年和妻子的生離死別,夢到年輕時的江湖爭鬥。


    全是打打殺殺,你死我活。


    一入江湖歲月催,


    天下風雲出我輩,


    是非成敗都歸零,


    宏圖霸業一場夢!


    蕉爺是以必死的決心,最後托女兒和女婿一下,讓他們趕緊遠走高飛。


    曾幾何時,沈心茹和陳三爺多想離開這紛紛擾擾,尋一方僻靜之地,沒人打擾,沒有爭鬥,炊煙嫋嫋,花香鳥叫,平平靜靜過日子。


    但這一刻,他們選擇留下。


    因為,爹,隻有一個。


    沒了,就再也沒有了。


    把老頭一個人扔在天津衛,他倆跑國外生活去了,這種事,沈心茹和陳三爺一輩子做不出。


    這麽長時間的爭鬥和猜忌,反而加深了彼此的感情。


    有嫌隙的人合好,反而是真感情。


    有感情的人鬧掰,那便是大仇恨。


    蕉爺接受了陳三爺,陳三爺也打心底認可了老丈人。


    現在,陳三爺要替老丈人,把遠東貿易公司撐起來。


    而第一把火,就要從賭場燒起。


    因為遠東貿易公司虧空,能夠迅速聚攏錢財,填補這個窟窿的,隻有賭場。


    賭場來錢快啊!


    世界三大最盈利買賣:賭場、販毒、販賣軍火。


    販毒和販賣軍火,陳三爺都不幹,那就隻剩賭博了。


    陳三爺最恨賭博,這一次,又不得不親自下場,竭力將賭場經營得風生水起。


    首先就要重新調整組織構架,把水門堂的人大洗牌。


    沒有功績、沒有業績、好吃懶做、遲到早退的人,統統清出去!


    哪裏都不養閑人。


    立場不堅定,首鼠兩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清出去!


    哪裏都不需要叛徒。


    不作為、混日子、沒魄力、不擔當的人,清出去!


    哪裏都不需要膽小如鼠之輩。


    沒技術、不上進、業務能力徘徊不前、考核不達標的人,清出去!


    哪裏都不需要庸才。


    其實這是好事,清出去的人,如果改邪歸正,就走上正路了。


    而後大膽提拔柔柔、甜甜、嬌嬌、香香四位美女荷官,為四大頂梁柱,柔柔為總經理,其餘三人各領一個賭場。


    這四個女子,在陳三爺深陷上海,不能迴來之際,表現出了驚人的辦事能力,和高尚的職業情操。


    在陳三爺危機四伏、苦於應對之際,表現出絕對的忠誠和必勝的信念。


    陳三爺離開天津這半年,三大賭場長樂坊、海河十八號、大南門,照常營業,竟然沒垮掉,全仰仗這四位女子。


    陳三爺再迴天津衛,重組水門堂,自然是重用這四個人。


    三大賭場,火熱開張。


    唯有一件事,掛在陳三爺心頭:藍月怎麽樣了?肥牛什麽時候能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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