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幹就幹,陳三爺立馬調轉車頭,開出天津衛,直奔北平。


    他從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一生都在跟時間賽跑。


    腰下別著一把槍,這把槍實際是上海阿傑的,當初棍兒把阿傑的槍調包了,空包彈給了阿傑,這把槍到了陳三爺手上。


    已是淩晨2點多,陳三爺猛踩油門,計劃天亮前趕到北平德勝門,出其不意,幹掉鐵良和鐵蛋。


    陳三爺每一次殺人都是被動的,唯獨這次,是主動的。


    這兩個禍害給他製造了太多的麻煩,如果往頭上倒,玫瑰的死、棍兒的死,都是拜這兩人所賜。


    陳三爺要直接進入賭坊,轟掉二人腦袋,然後開車返迴。


    這種突發性案件,是最難防的,出其不意,轟完就走,人群大亂,趁機溜掉。


    北風正疾,月朗星疏。


    北方的冬天,是異常寒冷的,雖是初冬,可陳三爺剛才把風衣蓋在了臭哥的屍體上,現在手把方向盤,凍得有點哆嗦。


    冰涼的空氣打在玻璃上,很快結成了霜。


    陳三爺不得不把車停下,拿了塊抹布,把霜除去。


    又打開後備箱,翻了翻,有一個破麻袋,這個破麻袋還是當初在黑鬆林購買潘召的雷管時,覆蓋在木箱子上的。


    陳三爺顧不了那麽多了,把麻袋拿出來,披在自己身上。


    啟動汽車,繼續前行。


    月下開車,非常安靜,皓月當空,把土路照得十分明亮。


    如果不是去殺人,而是和自己最愛人的,夜晚開車兜風,這番寧靜,倒是充滿詩情畫意。


    布穀鳥偶爾在林間的樹梢鳴叫,老鴰見車來了,振翅飛翔,草叢寂靜,沒有蚊蠅,隻有枯黃的葉子,在莊稼地裏隨風抖動。


    大地褪了色,北國之冬,宛若素描畫卷。


    陳三爺腦海中時而浮現鐵良和鐵蛋的麵孔,尤其是鐵良,讓他內心很不是滋味。


    鐵良當年是小偷,偷錢包,吃小籠蒸包、吃拍黃瓜。


    當年陳三爺第一次見鐵良,是鐵良挨揍的時候。


    偷了錢包,進了一家臨街的館子,沽了一碗酒,一屜小籠蒸包,一盤拍黃瓜,在鐵良的世界裏,這就是最好吃的了。


    光著腳丫子,也沒穿鞋,民國時代,尤其是夏天,鄉下男子大部分都不穿鞋。


    對方捉住了鐵良,一通暴揍,抓著頭發像拖死狗一樣,在大街上拖來拖去,拳打腳踢,鐵良鼻子被打斷了,眼珠子差點被磚頭砸出來。


    陳三爺看這貨混得這麽慘,出手相助,還了失主的錢,把鐵良救了。


    農夫與蛇的故事就此展開。


    自此,鐵良有鞋穿了,有好衣服穿了,還能經常跟著陳三爺下館子,第一次品嚐了燒雞、燒鵝、燒豬蹄,不限量吃,敞開吃。


    能夠瓷瓷實實吃一頓肉,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從此對陳三爺言聽計從、俯首帖耳。


    跟著陳三爺有肉吃。


    陳三爺指到哪裏,他打到哪裏,狗腿子做得登峰造極。


    陳三爺做局騙人,摸排對方家底,都是鐵良先行,將對方的田宅商鋪、家中女眷,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陳三爺才能在牌桌上對症下藥,把對方家底掏空。


    曹縣十五家“六合義”賭檔,風生水起。


    隻是後來,陳三爺看到有賭徒的老婆上吊自殺、賭徒父母無家可歸,他實在受不了了,才金盆洗手。


    但,凡所過往,皆有痕跡。


    做過的孽,總要償還。


    鐵良反噬他,也是罪有應得。


    隆冬季節,夜長天短,兩個小時後,陳三爺進京了。


    此刻已是淩晨4點多,但天色漆黑,北平多雲,伸手不見五指。


    沿著護城河行駛,很快來到了德勝門——秦淮賭坊。


    怪不得叫“秦淮賭坊”呢,緊鄰護城河,盞盞紅燈籠挑起,幾隻烏篷船在河麵上蕩弋,賭坊的後側已經擴展到護城河的石堤上,打開窗戶就能看到蕩蕩河水,一種“小江南”的感覺。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這首詩用在這裏無不合適,日本鬼子都占領東三省了,河套地區也被染指,長城以外就有日本鬼子的屯兵,北平護城河下,竟然歌舞升平,賭徒在賭,妓女在歌唱,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陳三爺將車停在賭坊對麵的鬆樹林中,自己下車,戴了墨鏡,摸了摸腰間的槍,徑直走入賭坊。


    “喲——客官,您好!裏麵請——”一個女服務員奔過來,攬住陳三爺的胳膊。


    陳三爺放眼一看,屋內十幾張在桌子,幾十個賭徒賭得正歡,沒人在意陳三爺的到來。


    陳三爺怕打草驚蛇,趕忙把女服務員拽到一個僻靜處,道:“阿姨,我打聽個人。”


    女服務員頓時不悅:“阿姨?我有這麽老嗎?”


    平心而論,這裏的女服務員確實不如天津和上海,都是上了年紀的老掮客,雖說沒到七老八十,但個個都四五十歲,臉上搓了不知幾層粉,皺紋還是掩蓋不住。


    已經盡量打扮自己了,依舊遮不住歲月的滄桑。


    這裏的女服務員很多是陝西巷那邊的老窯姐過來的,黃賭毒不分家,搭上一個皮條客,隨時可以相互攢兌。


    “大姐……”陳三爺自覺冒昧,趕忙改口,“我打聽個人……”


    女服務員一笑:“大姐也不行啊,你外地來的?叫妞子!”


    陳三爺差點吐了,哎呀媽呀,還妞子呢,都多大歲數了,老妞子,這玩意就像榆木疙瘩,經年日久,怎麽刮皮,也無法煥發青春了。


    陳三爺警覺地掃視四周,不想廢話了,掏出一摞大洋,直接拍在老妞子手裏:“妞兒,告訴爺,鐵良和鐵蛋是否在這裏撐場子?他們二人是我的舊交!”


    謔,氣勢出來了,氣勢是用錢堆起來的。


    老妞子喜笑顏開,態度立馬轉變:“撐場子的有幾個,但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我在這裏待了兩年了,沒聽說過什麽鐵良和鐵蛋。”


    陳三爺知道二人換名字了,忙道:“都是年輕人,二十多歲,一個長得像蛤蟆,眼球鼓鼓的,一個謝頂,謝得根毛不剩!”


    老妞子眼睛一亮,尖叫道:“有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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