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爺眼睛直勾勾盯著藍月,道:“來,藍月,咱倆說說心裏話。”


    藍月一陣詫異:“幹什麽啊?搞得這麽正式!要不要讓親家母先坐下?”


    “別鬧!我說正經的呢!你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壞不重要,關鍵是我中意你。”藍月笑著迴答。


    陳三爺漠然搖搖頭:“你隻知道我有沈心茹、四姨太,你可知道還有一個姑娘,叫玫瑰?”


    藍月搖搖頭。


    陳三爺麵色一陣低沉:“當初,我在東北,遇到一個女子,叫玫瑰,她是東北瓢把子海爺海震宇的手下,也是賭徒,配合海爺做局,類似賭場荷官,她央求我,讓我把他帶出東北,我答應了,冒險把她帶了出來。”


    說到這兒,陳三爺突然傷感,臉色凝重:“這個女孩,很早就沒了母親,她父親嗜賭,賭輸了,沒錢還,把她抵押給放印子的人,放印子的人,正是海爺,十幾歲的小丫頭,就被典進了妓院,受盡折磨,後來,海爺把她帶在身邊,教他賭術,教他做局,她成了海爺的搖錢樹!”


    陳三爺眼圈發紅,淚水欲滴:“她跟我從東北跑出來後,我們一起在山東安德縣雙井村待了兩個月零十三天,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遠離江湖廝殺,遠離仇恨,遠離爾虞我詐,她說她從小一直做噩夢,隻有在雙井村這兩個多月,她睡得最安穩。”


    陳三爺的眼淚滾落下來:“後來,我攪入江湖爭鬥,不得已帶著她去了天津,她向我表達了愛意,我沒法接受,因為那時,我遇到了沈心茹,我並沒看不起玫瑰,相反,我和他同病相憐,我和玫瑰是一樣的!”


    陳三爺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船艙的小飯桌上:“我們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我們苦苦掙紮,就是為了活著,玫瑰的不易,隻有我知道,隻有我感同身受!你知道人世間最悲傷的事情是什麽嗎?是痛失雙親!爹和娘,是最普通的兩個字眼,人人都可以喊出,可我和玫瑰再也喊不出了,人間最普通的兩個字,我們再也沒有權利喊出!”


    陳三爺的眼淚簌簌而下:“我所有對生活的美好記憶,都停留在八歲之前!因為那時候,我迴到家,可以喊一聲娘,娘親會從屋裏走出來,無論她手裏忙著什麽,都會放下,擦擦手,把我抱在懷裏!”


    陳三爺已泣不成聲:“這樣的時光,在我八歲之後,再也沒有了,再也沒有了……玫瑰也一樣!她對我示愛,我把她當親妹妹看待,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內心,我做不到,但我對天發誓,我希望她一輩子平安!可最終,在我的生日宴上,她的人頭,被海爺砍下來了,擺在了我麵前,血淋淋的人頭,直勾勾瞪著我,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麽感受嗎?我覺得我死了!和她一同死了!我們這些賤民不配活著!我們就是草芥,就是螻蟻,任人砍伐,任人殺戮!”


    陳三爺擦了一把眼淚:“江湖的兇險,人性的殘暴,你永遠想象不到!玫瑰隻是個孤兒,她隻想活著,她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大好的時光還沒來得及領略,她就死了!死了,就會變成一灘爛肉,腐蝕,腐敗,腐爛不堪!天下誰無兒女?從娘胎裏出來都是肥嘟嘟的可愛娃娃,憑什麽她就不能壽終正寢,憑什麽她就不能好好活著?我和她一起死了!從那時起,我心裏隻有複仇,玫瑰就是我,我就是玫瑰!玫瑰賤,我也賤,我們是一類人!”


    藍月靜靜地聽著,默默掏出一個手帕,遞給陳三爺。


    陳三爺擦了擦眼淚,道:“我知道我錯了,本來,我是個雜技演員,我貪圖富貴,我入了邪道,我想收手,所有事,總得有個了結,我起的頭,我必須收尾!我罪孽深重,將來肯定下地獄,我不想再牽連無辜的人!包括我的愛妻沈心茹,如果能用我的命,換她一世平安,我可以立馬去死!在這條道路上,我再也不想有人因我而喪命,無論仇人,還是親人,我都不想再沾血!”


    藍月沉思片刻,仰望上空,深深歎了一口氣:“我懂了。”


    “你懂與不懂,都沒關係,我隻希望你平安,藍月,你看著我,看著我,答應我,答應我,一輩子,這一輩子,你都要平安,平安到老!你一定要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攜著籃子,街頭賣菜,迴到家,佝僂著身軀做飯,被濃煙嗆得咳嗽,捶捶後背,拍拍胸脯,這是幸福!”


    藍月深深地點點頭:“我記住了。”


    “不是記住!是必須做到!活著,什麽都有,死了,什麽都沒有了!我不知道有沒有來生,我隻希望這輩子,過得踏實,吃一口人間的飯,唿吸一口人間的空氣,既然來了,就要過好此生!”


    最後這句話,說到藍月心裏去了。


    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時度此身?


    今生能變成一個人,是很難得的事,人是萬物之靈。


    為什麽狐狸的眼裏總是夾著眼淚,因為它五百年才能修得人身,它羨慕。


    此生為人,已在上三道,得珍惜人生,廣做善事,才能次第漸進,成仙成佛,哪怕不成仙成佛,下輩子還能做人。


    不至於落入下三途,變成畜生、惡鬼、地獄幽靈。


    七十古稀,八十耄耋,爭什麽財源滾滾,說什麽恩愛情仇。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涼風冬聽雪,心中若無煩惱事,便是人生好時節。


    隻要貪念沒那麽大,人生處處是愜意,一花一草,一木一崖,都是禪海慧心,度我的菩薩。


    陳三爺開悟得有點晚了,但他畢竟懂了,所以說給藍月聽。


    藍月聰明,一下就聽明白了:陳三爺是怕她成為第二個玫瑰。


    已是五更天了,素月下沉,啟明星發出奪目的光彩。


    藍月深情地看著陳三爺:“你今晚的話,我都懂了,今晚為我舉行生日宴,折騰這一大圈,就是為了說這番話,對吧?”


    陳三爺點點頭。


    藍月疲憊地一笑,茫然說道:“我還有未來嗎?”


    “有!”陳三爺堅定地說,“擇機金盆洗手!遠離賭場!過正常人的日子!”


    “我沒那麽多錢,我還有父母要贍養,我走不掉。”


    “我給你!我保證做到!賭王大賽,就是契機!20萬,50萬,100萬,我都給你!”


    藍月的眼淚一下浮出來:“我是你什麽人?我不配!”


    “你是我的朋友!我的恩人!像四姨太一樣的恩人!”


    “我什麽時候有恩於你?”


    “你對我的感情,就是對我最大的恩。”


    “你別說了!”藍月眼淚飛濺,“我愛你又能怎麽樣呢?你這輩子都不是我的人!”


    “我短命!這樣更好!我死後,隻傷心茹一人,這是我和沈心茹的孽緣,我認,她也認!”


    “別說了!”藍月嚎啕大哭。


    陳三爺已經預感到自己結局不妙。


    身上的債太多,躲不了。


    人間最樸素的一句話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惜,很多人,都不信。


    直到頭撞南牆,大災速至,才想起這句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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