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爺到蕉爺府上時,胡八爺還沒到。


    海爺坐著輪椅,被手下推進蕉爺的客廳。


    蕉爺趕忙起身迎接:“海兄,身體可好些了?”


    海爺迴禮:“你我兄弟,客氣什麽?喊我過來,有什麽事?”


    蕉爺心思縝密,雖然陳三失蹤了,但不能上來就點破,他得試探,他第一個就懷疑是他媽的海爺下了毒手!


    海爺和陳三的仇,化不掉!


    這兩個人,不共戴天,必須有一個人搬離地球!


    蕉爺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是海爺派了刺客,把陳三悄無聲息地做掉了!


    所以才把海爺請到府上來。


    一想起陳三,蕉爺就頭疼,本來蕉爺和海爺是生死之交、過命的兄弟,直奉大戰期間,蕉爺押錯了寶,差點被剃掉,是海爺在奉係軍閥麵前說了話,蕉爺才重新坐迴洋場二當家的寶座。


    這個情,蕉爺記一輩子。


    陳三沒出現之前,兩家交情甚好,一年大三節,都派人互送禮物。


    平時沒事了,海爺經常來天津作客,兩人痛飲幾天,蕉爺再跟海爺出山海關,迴東北,打打獵,吃吃野麅子,喝喝燒酒。


    友誼深厚,可以同穿一條褲子。


    蕉爺就一個獨生女,沈心茹,而海爺有三個兒子,兩個在奉天,一個在哈爾濱,分別叫做:海誌廣、海誌高、海誌波。


    黑白兩道,各自做著自己的生意。


    海誌廣,搗騰藥材,是東北藥材協會的副會長,人參鹿茸什麽的,都是人家壟斷。


    海誌高,開了一家營造廠,修路、建學校、建教堂、建銀行,都是他承包,敢饒過他?沙石都讓你運不進來!建好了也給你用雷管炸掉!


    海誌波,聯合老毛子,做皮草生意,什麽東北虎、北極熊、西北狼,統統抓來,殺死扒皮,做成皮草,賣給上流社會,錢賺大發了!


    有一年春節,這三個兒子隨同老爸海爺來天津旅遊,蕉爺盛情款待,在酒宴上,三個兒子見到了沈心茹。


    三雙眼睛六隻眼,都被沈心茹的傾國傾城驚得目瞪口呆。


    沈心茹的那種美,是一種含蓄美,知性美,跟窯姐、名媛啥的,不一樣。


    沈心茹本來不想參加這場宴會,但蕉爺說:“茹茹,當年爹的命,可是你海伯伯救的,你就算替爹擋臉,給爹個麵子,行不?”


    沈心茹這才陪同父親吃飯。


    海誌廣、海誌高、海誌波同時相中了沈心茹,酒宴散了之後,哥兒仨開始商議,究竟沈心茹歸誰,或者說,誰有資格追求沈心茹。


    三人都知道,這可不是玩鬧,如果要追求,就要鎖定終生,真心相愛,明媒正娶,沈心茹做海家的正式太太,至於以後再碰到比沈心茹更漂亮的女子,至多也就是納妾,沈心茹作為正牌太太的地位,永遠不能撼動。


    因為有蕉爺啊,誰敢欺負蕉爺的千金?


    三人爭執不下,大哥海誌廣發話了:“長兄為父,都聽我說……”


    老二海誌高立馬插話:“咱爹還沒死呢,怎麽就長兄為父了呢?”


    老三海誌波說:“對啊,你是大哥,理應讓著小弟!”


    海誌廣反譏:“孔融讓梨,沒學過嗎?”


    海誌高笑道:“這不是梨的事啊,沈心茹是梨嗎?大哥你要吃梨,我給你買一百箱雪花梨!”


    海誌廣一拍桌子:“還有沒有點規矩?我看我就是平時對你們太好了!再說了,你倆想追求沈姑娘,你們有什麽資格嗎?也不撒泡尿照照,一個是搬磚鋤泥的包工頭,一個是倒騰死狗爛貓的皮草商,你們的氣質和沈姑娘格格不入!不像我,一代藥王,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受人景仰!”


    “哈哈哈哈!”海誌高和海誌波大笑起來,“大哥你要這麽扯淡,咱就好好扯一扯,你算什麽藥王啊?你以次充好,用西洋參冒充人參,用驢蹄子冒充鹿茸,去年你用一棵假人參騙了李副官一萬兩銀子,咱爹沒弄死你?”


    三人正爭執著,海爺走了進來,瞅了瞅三人,道:“不要惦記沈姑娘了,你們沒機會,死了這條心吧。”


    “為何?”


    海爺怒道:“瞧瞧你們一個個這個逼樣!一見到女人,就喪失理智,平日裏那些聰明機智全不見了!糊塗蛋啊!”


    三人沉默不語。


    海爺繼續訓話:“我和蕉爺是生死之交,這個關係來之不易!別因為兒女情長,搞壞了這層關係!沈心茹為什麽姓沈,不姓蕉?你們心裏沒點逼數嗎?沈心茹恨蕉爺,父女不合,沈心茹從來不參與蕉爺的事,那就意味著,她看不起我們這些人!還不明白嗎?兩個世界!別想了!男人立世,事業為重,兒女情長,難成大事!”


    三人還是懼怕老爹的,老爹的一番話,三人立馬蔫了,爹爹說的沒錯,好男兒誌在四方,可俺們就是有一樣不明白,爹爹為什麽也沉溺玫瑰的溫柔胸懷呢?


    彼時的玫瑰,正嬌豔欲滴,和海爺出雙入對,海爺都不避嫌了,雖然沒公開收房,但儼然是海爺的小妾了。


    無論如何,海爺按住了三個兒子,不讓他們打沈心茹的主意,海爺對蕉爺,還是相當尊重的。


    結果,來了個陳三,一切都打翻了。


    從命理學角度講,三兒絕對是煞星、災星、掃把星、克星,他能把周圍所有人“克”得五馬分屍、形神俱滅。


    但,換個思路想一想,惡人的克星,不就是善人的守護神嗎?陳三不正是捉鬼的鍾馗嗎?


    三兒,六道輪迴,來路不明,也許真的是閻羅殿派出的殺手,收繳人間罪惡。


    現在,蕉爺懷疑是海爺動手幹掉了陳三爺,但又不能直接開宗明義地問,先讓師爺孔麒麟為海爺沏茶倒水,而後笑道:“海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天請你過來,我就是想說說心裏話,這麽長時間來,咱老哥兒倆也沒坐下來好好嘮嘮嗑了!一年多了!”


    這句話說到海爺心裏去了,海爺悵然道:“是啊,都陌生了,怎麽感覺就是找不到當年那個味道了呢?”


    蕉爺點點頭,沉悶說道:“都是我的錯!”


    海爺一愣:“蕉爺,可別這麽說,生死之交,肝膽相照,咱老哥兒倆,這個關係斷不了!”


    蕉爺慨然說道:“實話實說,你我關係出現裂痕,就是因為我的女婿,陳三。雖然沒有大造聲勢,舉行婚禮,但什麽也瞞不過海兄的眼睛,海兄一直沒提這個事,是維護我們彼此的麵子。”


    蕉爺一語道破玄機,海爺又是一愣,由衷地歎道:“蕉爺,今天你能說出這番話,我海震宇這輩子,都是你的好兄弟!”


    蕉爺頻頻點頭:“我也不想把我們的關係弄得這麽別扭,可茹茹愛上了陳三,作為父親,我沒辦法,我總不能親手殺了陳三吧?況且,之前,我幾次想要陳三的命,陰差陽錯,都被他逃掉了,我也是盡力了,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


    這番真是大實話。


    海爺聽得一陣感動:“你的做事風格,我了解,蕉爺啊,說句不好聽的話,茹茹跟了陳三,並不是一個好歸宿。”


    這也是大實話。


    蕉爺見火候到了,懇切說道:“海兄,你……能不能給我個薄麵,就像當初你救我於水火之中那樣,再救我一次,放過陳三?”


    海爺一愣,這真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蕉爺言辭懇切,翹首期盼。


    海爺還能說什麽呢,答應蕉爺吧,自己那口悶氣咽不下,蛋沒了,不可再生資源,不答應吧,那就是真的跟蕉爺撕破臉了,即便現在不撕破,將來有一天,必然反目成仇。


    海爺陷入兩難,良久,悶悶地說:“蕉爺,容我思考思考吧,是否放過陳三,我得好好問問我自己。”


    就這一句話,蕉爺就吃了定心丸,這說明,陳三爺的失蹤和海爺沒關係!


    蕉爺終於可以說出實情了,看了看海爺,道:“海兄,我也不瞞你,現在你想殺陳三,也殺不掉了!”


    海爺一愣:“幾個意思?”


    “陳三,失蹤了!”


    “失蹤?”


    “前不久他對戰白小浪,後來護送馬文妹去了山東……”


    “這我都知道啊,你跟我說了啊!”海爺納悶兒。


    “十幾天過去了,他沒迴來!我派人去山東安德縣打聽了,馬文妹說他當天傍晚就啟程了,沒迴天津,消失了!”蕉爺說。


    海爺這才明白過來,噢,怪不得最近一直沒聽到陳三的消息呢,失蹤了?


    隨即恍然大悟,合著剛才你蕉老二一番動情陳詞,是試探我呢?懷疑我殺了陳三?


    泥馬勒戈壁的,蕉老二,你還是人嗎,我都殘缺不全了,你還跟我耍心眼子呢。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旦破裂,就像鏡子上的裂痕,永遠無法修複。


    雙方再也沒有信任感了,都是演戲,旨在別撕破臉,別弄得太難看。


    海爺沒有當場發作,而是暗動心思了,陳三消失了,好事啊,本來老狐狸蕉爺和小狐狸陳三一並矗立天津衛,聯手運作公司,經營賭場,誰還是他們二人的對手?


    蕉爺承諾的股份,最終能兌現嗎?


    海爺一直為這些事糾結,現在陳三不見了,那就好辦了!


    不過,這畢竟這是天津地盤,不能太造次,念及於此,海爺假裝關切:“呃……這個事……陳三……不見了?蕉爺是不是給他安排了新任務?”


    海爺也開始說昏話了,那意思是說,真的消失了嗎,還是假的?不會是你們又謀劃什麽了吧?整景呢?做局呢?


    蕉爺聽罷,氣得一陣胸悶,心道海震宇啊,海震宇,咱們倆的交情,算是完了!這不是傷口上撒鹽嗎?我姑爺沒了,你不關心也就算了,還幾把說風涼話?!你還是人嗎?!


    但蕉爺也不沒發作,現在絕不能和海爺撕破臉,遂微微一笑:“海兄這是說的哪般話,我還沒老糊塗,我若給他安排了差事,還能想不起來?”


    “那他去哪兒了呢?”海爺故作分析,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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