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爺這些年行走江湖,就總結出一點:千萬別掉進別人的節奏裏。


    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否則就如狂風攬葉、巨浪卷萍,最終失去自我,消失得無影無蹤。


    任何時候都要有主心骨,不可隨波逐流。


    他冷靜地判斷了一下眼下的時局:


    首先,大腳皮暫時不會要他的命,這一點是確定的,命有了,一切皆有可能。


    其次,四大荷官也好,四大保鏢也好,無非是看守自己的狗狗,沒有皮爺的命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第三,天津的事,鞭長莫及,隻能等消息,既然無法操盤,暫時不想了,靜下心來,專心搞上海的事。


    確定了這三點,陳三爺朦朦朧朧有了個計劃,第一步:搞定這四個荷官!


    搞定的目的是什麽呢?


    不是和她們上床,玩1+4的遊戲。


    而是:摸底!


    陳三爺終於靜下心來了,在熾熱的夏天,詭譎的腦瓜又開始轉動了。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得把上海灘的賭場風雲、水深水淺,徹底摸清,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動!


    這四個美女荷官,就是他的探路之石。


    當然,他也知道,這四個人都是聰明絕頂,不好拿下,但沒關係,魔術師出身的陳三爺,最大的特長就是取悅他人,深諳交往之道。


    要高雅有高雅,要庸俗有庸俗。


    人與人的接觸,往往是這樣:


    高雅的人,吃慣了山珍海味、嚐夠了珍饈佳肴,反而想吃一口青菜。


    卑賤的人,受夠了蘿卜鹹菜,厭倦了榆錢餅子,就想饕餮盛宴。


    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幼享受下人的庇佑奉承,突然出現一個江湖浪子,口不擇言,她反而覺得新鮮,願意與之交往;


    窮苦人家的丫頭,忍饑挨餓,遭受冷眼,恨不得嫁入朱門、官宦之家,一旦有公子哥拋來橄欖枝,便喜不勝收、投情忘我。


    虛而實之,實而虛之,芹菜掐兩頭,以相反的方法對付兩個極端,就是攻破人之防線的利刃。


    於是乎,騙子就誕生了,瘋馬燕雀,金皮彩掛,投其所好,每投必中。


    當然陳三爺不是騙子,他設局做套,都是自保。


    目前為止,還沒有陳三爺拿不下的人。


    盡管昨晚,藍月用英語劈頭蓋臉一通噴,但無所謂,陳三爺肚子裏的貨多著呢,他的閱曆就是一張大餅,四個荷官最多四隻芝麻。


    揚長避短唄,你英語說得好,我不跟你拚英語,我又不是翻譯家,英語好怎麽了,爪哇語你會嗎,愛斯基摩語你會嗎,非洲土著語你會嗎?


    陳三爺也不會,但他會編,隨便像怪獸似地捂著嘴叫兩聲,你聽得懂嗎?


    念及於此,陳三爺嘿嘿一笑:“天兒真熱,哈?”


    藍月、紅袖、珠珠、采薇,均一愣,接觸兩天來,陳三爺都是麵容冷峻,心事重重,突然換了一番顏色,貌似很高興的樣子。


    四人莫名其妙,藍月說:“那陳三爺快洗澡吧,你洗完,我們也洗。”


    “急啥嘞?這一天,累得腰酸腿痛。”陳三爺說著,突然把襯衫脫了,隨手掛在了衣架上,光著上身,晃蕩晃蕩地站在四人麵前。


    四個姑娘大驚,目光躲避,羞於直視:“你……”


    陳三爺走到沙發跟前,四仰八叉躺在了沙發上,皮鞋一脫,二郎腿一翹:“開個會!”


    四人麵麵相覷:“開會?”


    “對!開會!總結一下今日賭場的工作!藍月啊,你先說說吧!”陳三爺說。


    藍月一愣,心道:我說?我說什麽啊?儂這一天晃來晃去,啥也沒幹,我們都跟在你屁股後麵溜腿,有什麽可說的?


    心裏這麽想,但嘴上不能這麽說,沉思片刻,道:“賭場一切運轉正常,陳三爺管理有序。”


    陳三爺哈哈大笑:“好——說得好!那你再說說明天的計劃吧?”


    藍月皺眉道:“全憑陳三爺吩咐!”


    陳三爺歎道:“哎呀,別這麽拘謹,別這麽客氣嘛,咱是一家人了,有什麽說什麽,承蒙皮爺厚愛,愧領經理一職,鄙人敢不殫精竭慮以效犬馬之勞?!你們作為我的下屬,得為我分憂啊!”


    藍月冷冷一笑:“三爺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陳三爺豁然大笑:“藍月啊,你口才不錯!其實我知道,你們都是皮爺派來監視我的,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們做荷官,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終極目的,就是賺錢!你們敢說不對?”


    四人沉默。


    陳三爺繼續說:“掙錢,不丟人,財乃養命之源嘛!我佩服你們!作為民國女性,比大多數男人混得都好!這是你們的本事!那句民間小調怎麽唱的來著?男子無毛貴如金,誰說女子不如男!”


    四個女子忍俊不禁。


    陳三爺突然話鋒一轉:“但你們絕對不敢對家中父母說你們在賭場工作!”


    四人身子一顫。


    陳三爺笑道:“因為你們也知道,這是見不得人的差事!”


    四人臉一紅。


    陳三爺繼續敲打:“我知道你們都是貧民出身!別看穿得光鮮亮麗、混得人模狗樣,其實心裏的苦隻有自己知道!”


    四人默不作聲。


    陳三爺怎麽一言斷定她們都是貧民出身?廢話!富人家的女孩子誰進賭場做荷官?


    浩大民國,恢恢江湖,你見過哪個富家女兒在賭場、妓院、煙館工作?


    工資再高也不去啊!


    這都是撈偏門,不是人間正業!


    陳三爺直插心扉:“我和你們一樣!江湖上都稱我為賭神!其實我屁都不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死掉!我比雞蛋都脆弱,雞蛋還需要磕一下才能碎,我可能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


    四人抬眼看了看陳三爺。


    她們不知道為什麽陳三爺說這些大實話。


    陳三爺茫然道:“我作惡多端,騙人無數,賭場本來就是騙術,你們都懂,我的聲名鵲起是建立在別人家破人亡的基礎上的!我有罪!身上沾滿血與淚!”


    這句話點到四人心坎上了,她們也有罪,也是騙人無數。


    陳三爺瞥了四人一眼,又道:“窮人家的女兒,能識字、懂英文、成為精算師,必然是有人在背後下了大本錢,我猜,就是皮爺!你們是皮爺養大的!或者是皮爺供你們留洋讀書!”


    謔——這句話把所有遮羞布都扯掉了。


    洞察心扉,陳三爺的絕活。


    他能噴,但從來不是瞎噴,必是看透了對方的死穴。


    他噴過潘召、七和尚、龍海升、蔡貓、孫二爺、北平三老,每噴必中,是因為噴到了他們心坎上。


    這一次,又噴中了。


    自從昨晚,藍月那一番英文陳詞,陳三爺就開始琢磨了,藍月有苦衷,其餘三個女的必然也有。


    進而又想起甜甜、柔柔,當初在醫院講述進入長樂坊當荷官的原因,都是因為家庭不幸、出身貧困,才孤注一擲,走上邪路。


    一個屌樣!


    包括陳三爺自己,也是如此。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越作越慘,越作越賤。


    路是自己選的,後果自己承擔。


    隻有一種情況值得可憐:就是被人設了套,做了局,身不由己,進入賭場。


    但目前,四個女荷官是不是這種情況,陳三爺還不得而知,所以,需要繼續摸底。


    陳三爺擦了擦額頭汗:“好熱啊,上海真熱,比南洋都熱,我去過南洋,十四年前,那時我才十幾歲,就學會了一句南洋話,薩瓦滴哈!南洋人黑不溜秋,如叢林猴子,全國上下都會說一句英文:money!伸手就要錢!”


    四個女子嗤嗤笑起來。


    陳三爺在調節氣氛,剛才噴得太猛了,怕把四人噴急了,所以開始打趣。


    驀地,陳三爺在沙發上起身,毫不猶豫把褲子也脫了下來:“不行,太熱了!這風扇也不管事啊!扇得都是熱風!”


    隻剩一個褲衩。


    當然,那時的褲衩可不是三角褲衩,民國時期男人的褲衩和女人的褲衩,都相當於現在的短褲。


    即便這樣,四個女子臉騰地一下紅了,心下咒罵:什麽東西!這就是津門賭神陳三爺?純粹的流氓啊!


    藍月捋了捋額前被汗水浸透的濕發,不悅地說:“陳三爺,我以為您是個體麵人呢!”


    陳三爺嗬嗬一笑:“體麵不能當飯吃!我快中暑了,身體第一!哎?你們不熱嗎?”


    你聽聽這是人話嗎,四個女子要熱死了,本來當天就是多雲,傍晚又隱晦起來,烏雲層層疊疊,密布上海灘,又悶又熱!


    四個女子的汗嘩嘩往下流,但熱又能怎樣呢,難不成和你一樣,脫得隻剩個褲衩?


    紅袖實在忍不了了:“三爺,有話待會再說唄,先衝個涼,我們也隨後衝個涼!換身衣服,咱們慢慢聊!”


    陳三爺不置可否,突然大叫一聲:“我想起來了!民國十四年,我在去暹羅的船上中暑了!上吐下瀉,高燒不退,迷糊了十幾天,差點死掉!這個中暑啊,中醫上叫熱傷風,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說道,六經辨證,先從太陽經治療……”


    珠珠擦了擦脖子上豆粒大的汗珠,道:“三爺,三爺!先別聊了!我們想衝涼!”


    “你說啥?”陳三爺眨眨眼。


    “我們得換衣服,衝涼!”采薇悶悶地說。


    采薇算是四人之中話最少的,最靦腆的,也熱得受不了了。


    “哦——”陳三爺一愣,“那得我先去,這是規矩!”說完,從沙發上魚躍而起,走進了衛生間。


    一洗就是兩個小時,就是不出來了,嘩嘩地衝啊,邊衝還邊唱:“天涯啊,海角,覓啊覓知音啊……小妹妹……”唱著唱著聲音戛然而止,吐了一口痰,“噗——舒服!真舒服!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四個女子在門外聽得火冒三丈: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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