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不是一般女人,他看出了陳三爺的善,所以力挺陳三爺。


    四姨太更有魄力,變賣家產,都鼎力支持。


    衝冠一怒為紅顏,無論男女,隻要找到內心的知己,都會傾囊以付。


    夫妻都做不到這般慷慨,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尤其是在道德崩塌、社會失序、人人自危、人人提防的民國社會,除了親情、血緣,沒什麽能靠得住!


    隻有四姨太和陳三爺,還依稀保留了古代中華兒女傳統綱常裏的仁義道德,詮釋了什麽叫高山流水、知己換命!


    告別四姨太,陳三爺陪同馬文妹登上了南下的船隻。


    他要護送馬文妹安全迴到山東老家。


    馬文妹經曆了這番血雨腥風的洗禮,什麽都看淡了。


    她再也不執著於大城市裏的燈火琉璃,此刻她特別能理解自己的丈夫鐵小栓了,鐵小栓曾說過一句話:文妹,實在不行,咱就迴鄉下!


    當時,她對這句話特別反感,認為鐵小栓是爛泥扶不上牆,現在她懂了:平安是福。


    她寧願迴到鄉下,走街串巷,街頭雜耍,溫飽度日,也不願再卷入江湖的是是非非。


    這些年,國內國外,起起伏伏,她累了,身心俱疲。


    也傷了,身心俱碎。


    她隻想安靜地迴到老家,和鐵小栓平平靜靜過日子。


    至於大流雜技團,一切隨緣,她撐不起來,那就放下。


    此時,鐵小栓和雜技團四大骨幹還在上海等著呢,馬文妹之所以不去上海而是直接迴老家,就是太累了,她肚子裏還有孩子。


    待陳三爺將她護送迴老家後,她可以在縣城發電報,告知鐵小栓返迴鄉下。


    她隻想待在自己老家那三間老宅裏,摒棄一切江湖恩怨,閉門不出,才感到安全。


    遊子歸鄉,滿身疲憊,繁華落盡,俱是虛空。


    這幾年的經曆,足夠她消化半輩子。


    青洪幫的王道成也率眾迴上海了,拿了700萬的銀票走了,陳三爺兌現了諾言。


    作為上海幫賭界瓢把子、老華爺的門徒,王道成親眼見證了師弟陳三爺的厲害之處,他的迴去複命,跟青幫頭子杜月笙好好匯報一下。


    陳三爺啟程前,讓肥牛、甜甜、柔柔帶著水門堂的兄弟們趕緊返迴天津,主持三大賭場,並將陳三爺獲勝的消息大肆宣揚,給蔡貓和孫二爺等人吃個定心丸。


    他隻帶了棍兒一人,陪同馬文妹登上了南下的船隻。


    臨行前,記者孫鶴追到渡口,望著遠去的船隻,高喊一聲:“陳先生——我會好好報道你的事跡的!”


    陳三爺佇立船尾,拱手叫道:“謝謝孫記者!”


    孫鶴臉頰一紅:“陳先生,您什麽時候迴天津?”


    陳三爺嗬嗬一笑:“很快!很快!”


    陳三爺此刻還沒有想到,這句“很快,很快”,差點成了永別,他幾乎再也迴不到天津衛!


    七天之後,舟馬勞頓,陳三爺終於陪同馬文妹迴到了闊別多年的山東安德縣老家。


    京杭大運河的水繞城緩行,二十裏濕地盡收眼底。


    安德縣,馬家庵村,這是馬文妹出生的地方。


    也是陳三爺多次來過的地方。


    當年陳三爺從東北帶著玫瑰跑出來後,為什麽選擇安德縣雙井村,因為他對安德縣太熟了,多次跟隨師父和師姐來過。


    這裏就是他的第二故鄉。


    十字街的燒肉鋪,城北的老磚窯,一花一木,既熟悉,又陌生。


    多年不見,舊地重遊。


    馬文妹累了,陳三爺也累了。


    陳三爺後悔死了,如果當年不是一意孤行,擅自離開雜技團,現在他和師姐兩人共同經營雜技團,一定紅紅火火,師父九泉之下也會心安。


    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國內,姐弟倆都能玩得風生水起,掙錢多少先放在一邊,至少過得心安。


    試想,如果當初沒有私自出走,憑借陳三爺的聰明睿智,加上馬文妹的待人接物,雜技團現在是個什麽境界?


    國際上不敢說,本土絕對是第一。


    彼時馬文妹結婚了,陳三爺也早早結婚了。


    兩人都有了孩子。


    其樂融融,闔家歡樂。


    國內戰亂頻發,可以定居國外啊。


    南洋、歐洲、美洲,都可以。


    二人都會說外語。


    這是何等地逍遙自在!


    可就是當初陳三爺那“一念無明”,誤入歧途,當了賭徒,造就了後來一係列的血雨腥風、悲歡離合。


    謝四虎死了、龍海升死了、玫瑰死了、老華爺死了、白小浪死了,還有無數的殉葬者,都拜陳三爺一人所賜!


    他身上這個罪,大了!


    一念之差,命運的漣漪開始激蕩,一圈又一圈,波及無數,無窮無盡。


    馬文妹愛吃豬耳朵,進村前,陳三爺特意在縣城下了馬車,買了一斤豬耳朵和二斤豬下水,又稱了二斤燒肉,沽了一壺酒。


    其實,從保定到安德縣,整個行程,馬文妹都是表情失落,沒跟陳三爺說幾句話。


    她不知該說什麽,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親手殺了自己的生父,又舍命救了自己,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不能想,不敢想,一想就落淚。


    更想起遠在上海的鐵小栓,再摸摸肚子裏的孩子,愧疚啊。


    孩子肯定是鐵小栓的,但她之前出過軌,和雜技團的骨幹有染。


    她是那樣地看不上鐵小栓,現在才明白,鐵小栓說的都是真理,老實人,渾然天成,規劃的就是一份寧靜。


    哪有什麽聰明和愚蠢,都是因果。


    聰明人,最後往往傷痕累累。


    傻人有傻福,是因為傻人符合天道,不算計人,不勾心鬥角,老天眷顧,壽終正寢。


    三間茅草房內,陳三爺將豬耳朵和豬下水剁了,切了滿滿一盤子,洗了兩個茶碗,倒了兩碗酒,陳舊的八仙桌前,雙手舉起一碗酒,道:“師姐,終於到家了,您平安了,我放心了!”


    一言甫出,眼淚溢出。


    這是時隔十二年,姐弟倆再次端坐對飲。


    曾幾何時,兩人在雜技團時,晚上完工後,兄弟們時常痛飲,馬文妹都是逗陳三爺:“三兒,給大家打個樣兒!”


    陳三爺立馬點頭:“我幹了!”


    說罷,舉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馬文妹讚歎:“三兒,爺們兒!”


    現在,馬文妹眼圈一紅:“我懷了孩子,就不喝酒了。”


    陳三爺趕忙說:“對對對!師姐有喜了,不喝了!我喝!師姐吃菜!”


    說罷,一仰脖全喝了。


    馬文妹看著陳三爺,眼中漸漸噙滿淚水。


    陳三爺心裏很不是滋味:“師姐,都過去了……沒事了……”


    馬文妹抬頭打量著漆黑的房梁:“你還記得嗎?當年爹在世時,就是在這間屋子裏,他說你我一定要團結!好好做生意,好好做人,大流雜技團一定會紅火!”


    陳三爺眼睛一閉,熱淚滾落,馬文妹真是句句如刀,刀刀入心,其實,今天他邁入這間屋子時,就想起了師父大流馬,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他極力抑製,不想掉淚。


    現在馬文妹一句話,直插心扉,陳三爺再也忍不住了。


    眼淚簌簌而下。


    陳三爺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十二年來,他從沒這麽哭過。


    他一直是剛毅、自立、堅強,砥礪前行,現在他再也無法抑製,釋放了一切,不停地抽泣。


    他想起了師父,想起了在雜技團的日日夜夜,想起了玫瑰,想起了四姨太、沈心茹,想起了刀光劍影、九死一生。


    想起了一次次被逼上絕境,又一次次熬白了頭,化險為夷。


    他再也找不迴那個幹幹淨淨的陳三了,他髒了,渾身汙穢。


    馬文妹看陳三爺哭成這個樣子,也禁不住落淚:“三兒啊,收手吧,帶上你最愛的人,遠走高飛。”


    陳三爺點點頭:“姐,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最尷尬的是棍兒,棍兒還從沒見過陳三爺這番模樣,哭得鼻涕邋遢,這就是個普通人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霸氣十足、不可一世,就是個普通漢子,被生活逼得無所適從。


    但棍兒反而覺得心安了,如果陳三爺一直是冷顏冷色,他反而覺得可怕,陳三爺暴露了最真實的一麵,他釋然了,陳三爺再厲害,也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人,必須有人味兒,沒有人味兒,要麽在裝,要麽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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