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升能不高興嗎?之前龜縮在別墅裏不敢露麵,場子裏的荷官都被殺了,這一仗打多久,他也不知道。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也不會先停手。


    陳三巧妙地化解了矛盾,他打心底佩服陳三。


    現在所有賭場重新開業,陳三爺親自調教,培養了眾多荷官,人才濟濟,輝煌一時。


    業務已經拓展到英租界、日租界外圍了,蕉老二屁都不敢放一個,龍海升猶如六月天喝雪水——痛快!


    蕉老二最近在忙啥呢?


    苦口婆心勸說沈心茹出國。


    和陳三爺想到一塊去了,兩人雖然立場不同,但對沈心茹都是真愛,離開,才安全。


    沈心茹太執拗了,不可能離開,她心裏隻有陳三。


    她對父親說:“離開也可以,你給我把陳三叫來,我和他一起走!”


    蕉爺差點氣炸了:“那是個賭徒!”


    “他不是賭徒!他是身不由己!”


    “幼稚!幼稚!”


    “我相信陳三是好人!”


    蕉爺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看爹是好人嗎?”


    沈心茹抿抿嘴:“爹,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已經長大了,我的事由我做主。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陳三呢?”


    蕉爺長歎一口氣:“茹茹啊,我知道你認為爹狠毒,爹如果不狠毒,咱們全家當年怎麽活下來?陳三是草莽出身,骨子裏就是不守規矩的人,跟著他,沒好下場。”


    “可他救了我的命!”


    “那也是因他而起!你要不去找他,能被龍海升抓住?他是災星!”


    “他不是災星!他隻是個普通人,他隻想好好活著!”


    “我不跟你吵了,總之,你不能見他!”


    沈心茹絕望地搖搖頭。


    此刻的陳三爺,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他得裝得特別高興,日進鬥金,津門“水爺”,範兒得端起來。


    他已經成了龍海升實際上的二把手。


    龍海升的基本班底是當年在碼頭磕頭拜把子的那群人——“龍頭小刀會”。


    大哥二哥已經死了,小刀會核心成員還有四個,分別是:


    八步合攏三岔口,一把搞頭鎮津門——龍海升;


    河西鐵羅漢——張全友;


    小諸葛——彭洪雨;


    肉彪子——趙大彪。


    眼下,“小刀會”將陳三爺吸納進去,成為“小刀會”第五位核心成員。


    陳三爺知道這些人都是狠人角色,手上都有人命,但他絕對不能露怯,“小刀會”增員那天晚上,陳三爺海量大飲,一口氣幹了四碗燒酒。


    肝膽相照、兩肋插刀。


    喝完就吐了,胃裏翻騰,吐了龍海升一身。


    故意為之,吐了才代表你實在,沒吐,就是還有心機。


    龍海升輕輕拍著陳三爺的後背:“兄弟,今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敢欺負咱們,殺他個片甲不留!”


    陳三爺搖搖晃晃:“哥,我——哇——”又吐了一口。


    “哈哈哈哈!”龍海升仰天大笑,“我弟實在,實在!”


    深夜,陳三爺被棍兒和肥牛攙著,迴到長樂坊三樓臥室。


    玫瑰穿著睡裙走進來:“這是咋了?”


    肥牛說:“喝多了!吐了!”


    玫瑰一皺眉:“在哪兒喝的?”


    “龍三爺府上,洋房裏,可豪華呢!”


    玫瑰心下有怨氣:“什麽事啊,怎麽沒叫我去呢?”


    棍兒搶話道:“沒啥事,就是他們聚會,一群男人,喝酒瞎聊唄!”


    玫瑰哼哼一笑:“你少騙我!喝成這樣肯定是喝出真感情了!你們什麽時候見他喝多過?這是玩命了!”


    棍兒扶著陳三爺躺在床上,為他蓋上毯子:“讓水爺好好休息吧,咱們先撤吧。”


    玫瑰莞爾一笑:“你們先走吧,我照顧他。”


    “合適嗎?”棍兒一抬眼。


    玫瑰冷笑:“合不合適輪到你說話嗎?你算老幾啊?我是長樂坊總經理!”


    棍兒嘎嘎直笑:“別鬧。”


    “誰他媽跟你鬧了?瞧瞧你橫平豎直的樣子,把你打入地下,你就是個樁子!趕緊滾!”


    棍兒被噎得直眨眼。


    肥牛不樂意了:“玫瑰,說話別太難聽……”


    玫瑰冷眼一瞥:“還有你!牛頭木耳,給你架上個牛套,你就能耕地!你快現出原形吧,去地裏耕地吧!滾——”


    肥牛大眼睛眨了眨,一句話說不出。


    二人一合計,玫瑰對水爺早就頻頻示愛了,做徒弟的,不應幹預師父的感情事件,遂悶悶地離去了。


    玫瑰輕輕坐在床頭,看著陳三爺烈酒作用下紅撲撲的臉,她伸出手,撫摸著陳三爺的發際:


    “唉,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我不是‘流鶯’出身,你會不會愛上我,如果我們初次見麵,不是在這些利益熏心的陰謀中,你會不會中意我。”


    玫瑰停頓片刻,悲從心起:“你我一樣,都無親無故,我常想,如果我十二歲那年,沒被我爹賣給海爺,現在是個什麽樣子。陳三啊,我的心,被你帶走了,我可以從良,改過自新,我什麽都不要,隻求和你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陳三爺雖然喝了很多酒,但腦子很清醒,他一字不漏地聽著玫瑰的話,他知道玫瑰這是心裏話,誰天生也不是賤種,誰從娘胎裏出來都是冰清玉潔,可命運改變了一切。


    自己又何嚐不是?


    賭場越紅火,他造的孽越大,賭徒都是喪心病狂的,他親眼看到一個賭徒在“長樂坊”連續賭了三天三夜,這個賭徒的妻子和老娘,跪在地上求他離開,他竟然還悠哉遊哉地打著麻將,直到把所有錢輸光。


    他見過那些所謂的闊少爺,賭光了家產,最終眾叛親離,媳婦也決然離去,少爺受不了打擊,跳海死了。


    他見過一個名媛,被人做局,輸了一切,最後拿身子償還,進了鳳鳴樓。


    染了花柳病,渾身潰爛,死的時候,沒人敢收屍,妓院用一張涼席把她裹了,弄到海河邊,燒得灰飛煙滅。


    此刻,聽著玫瑰的肺腑之言,他甚至有點動搖了,能力有限,管不了這麽多世俗苦難,幹脆牽著玫瑰的手,遠走高飛。


    一念閃過,他忽地想起了沈心茹的麵孔,沈心茹是第一個看得起他的人,稱他為“藝術家”,這是泥潭裏綻放的一朵白蓮花,這種身份上的認可,比任何金銀財寶都珍貴,是沈心茹讓他拾起了自尊。


    他不能隨波逐流,他必須堂堂正正做人。


    玫瑰已經將手慢慢伸進了他的胸口,撩開衣衫,順著肚子往下摸,很快就要觸碰到命根子了。


    他骨碌一下坐起來,一把抓住了玫瑰的手。


    玫瑰嚇了一跳:“幹什麽啊,詐屍啊?”


    “我想吐!”陳三爺衝進廁所,哇哇吐起來。


    玫瑰就在門口等著:“吐完沒?”


    “沒呢!你在我屋裏幹什麽?你迴你自己屋睡覺吧!”


    “我照顧你!”


    “不用!”


    “陳三,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我就不信你四大皆空!看看我這身子,看看我這大腿!”


    陳三爺轉頭道:“我喜歡男人!”


    “我去你媽的!”玫瑰大怒。


    這句話傷了玫瑰的自尊,陳三寧可改變自己的性取向,都不會和她同床共枕。


    玫瑰摔門而去。


    陳三爺長舒一口氣,他知道玫瑰的美,也明白玫瑰的真情真意,可晚了,他心裏住滿了沈心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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