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希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這間瓦房用也不算是一無是處。“你坐床上吧。”李潤希快步走到小床邊,把被子胡亂疊了一下,在這個還是泥巴地的瓦房裏,也就這張小床看起來還算幹淨,能夠招待許敬亦坐下了。許敬亦也不客氣,走過去坐下了。李潤希把電磁爐插上電,把水壺放上去燒水,一邊說:“沒有茶葉,開水可以嗎?或者我過去店裏拿點茶葉過來。”“喝涼白開吧,熱。”許敬亦說:“謝謝。”李潤希於是從盆裏找了個幹淨的小碗,倒了一碗水遞給許敬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也沒有茶杯,碗是幹淨的。”許敬亦接過來,仰頭幾口飲盡,吞咽聲卻幾乎聽不見。“謝謝,很解渴。”許敬亦喝完後站起來要把碗放迴去,李潤希連忙雙手伸過去搶了,“我來就行,我也要喝。”其實他就是不想讓許敬亦去放碗,不想讓許敬亦彎腰,畢竟盆裏還有一個兩個髒碗沒有洗。他不想被許敬亦發現。如今話說出口,李潤希隻好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倒完才想起這個碗是許敬亦用過的,一時間頗為尷尬。但用餘光偷偷瞄了瞄許敬亦,對方並沒有看過來,於是李潤希趕緊咕咚咕咚胡亂幾下把水吞下肚。在他放好碗後,許敬亦的聲音恰時響起,“有複習嗎?”李潤希望向許敬亦,發現對方正看著對麵那張床上散落的幾本書,上麵明晃晃寫著高三(五)班   李潤希“沒有。”李潤希老實地說。“現在正是高三學子們最緊張的時刻。”許敬亦隨手將書本拿起來,翻動幾下,書本很新,幾乎沒有任何折痕,“你卻整天在家幫忙,是你大伯他們要求的?”張嬸說過,李潤希大伯他們有事沒事總給李潤希請假把人叫迴來做事。“我成績也不好。”李潤希看著自己嶄新的書本,感到無地自容,資助自己讀書的人就在眼前,可自己的書本卻沒有一點兒筆記。唯一的字跡就是班級名字,還寫得歪歪扭扭。見許敬亦還在看書本上的名字,李潤希感覺腳趾頭都抓緊了,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其實……”果然,許敬亦終於抬眼看了過來,等待著李潤希的下一句。“其實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有人在資助我。”李潤希走到許敬亦對麵,坐上另一張床,兩隻手撐在身側。“準確來說,我是去年才知道的。”李潤希低著頭,隻看著許敬亦的膝蓋,兩張床擺放得本來就近,許敬亦腿又長,因此兩人對向而坐,腿離腿不過一拳距離。“如果我早一點知道,肯定早就聯係你阻止你繼續給錢了。”“一直瞞著你?”許敬亦問:“所以寄過來的東西也從沒有到你手中。”李潤希點頭,“所有東西都給我堂哥了,我以前根本不知道是寄給我的。”是了,所有好東西都留給李旺了,李潤希隻有在一旁暗暗羨慕的份。“他們本來不想給我讀書的。”李潤希垂著頭,肩膀垮著,說話的語氣卻挺平靜,仿佛那些遭遇不是自己經曆的,甚至很短暫地扯了一下嘴角,“不過九年義務教育麽,他們怕有人來調查。”本來宋初翠兩口子是不想管李潤希的,他們也窮,還要多一張嘴,宋初翠是死活不願意的。不過有一次李壯誌去鎮上吃席,桌上聽人說隔壁村誰誰家的孩子,窮得不得了讀不起書了,家裏勒著孩子迴家放牛,老師不忍心,幫忙在網絡上發布信息,得到了有錢人資助,日子一下子就好起來了。桌上其他人紛紛感慨那家人命好,現在好心人太少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壯誌記在了心頭。迴來和宋初翠一商量,想著反正試一試也不虧什麽,就把人接迴了家,又花了點錢請了村裏一個打工迴來的年輕人幫忙拍照發網上。原本打算要是一個月都沒有消息,他們就又把李潤希攆走,不管他死活。可是剛過一個星期,那年輕人就傳話說有冤大頭上鉤了。收到第一筆錢那天,宋初翠和李壯誌立馬就動身去鎮上把錢取了出來,迴到家裏兩口子窩在床上數了又數,簡直不敢相信這麽好的事居然落在了自家頭上。他們決定把這件事隱瞞下來,為此還給了幫忙的年輕人兩百塊封口費。至此,李潤希算是有了一口穩定的飯吃。而李潤希什麽都不知道,還一心感恩大伯一家,讀書也很努力。在家裏任勞任怨,挨打挨罵都忍氣吞聲。剛開始的成績單都是真的,李潤希那時候成績真的很好,隻不過感謝信是李旺冒充他寫的。後來宋初翠兩口子賣了石岩鄉的房子和土地,加上手裏這些年的存款還有許敬亦打過來的錢,就在鎮上買了現在的地基,砌了房子開餐館,當時鎮上就他們這一家,生意還算不錯,日子越過越好。初中畢了業,宋初翠和李壯誌就商量著讓李潤希輟學在家幫忙,以後弄假成績單去繼續騙資助。但李潤希奶奶知道後,突然就怎麽都不幹了,一哭二鬧的要在餐館門口上吊自殺,說要把資助的事兒捅到村長那兒去,叫村長幫忙聯係資助人,以此逼迫他們兩口子給李潤希繼續讀書。宋初翠和李壯誌一琢磨,也怕真的鬧大了麵子掛不住,更重要的,要是真鬧到資助人那兒去,斷了資助,豈不是虧大發了。於是李潤希得以繼續讀高中,本來他也有貧困補助,宋初翠兩口子根本就不用出多少錢,還能繼續從許敬亦那裏得到一大筆,怎麽都賺。縣城裏的高中又老又破,各方麵都很落後,宿舍也不夠住,所以是半走讀製,許多學生都自己在外麵租房子住,師資力量弱,學生素質也差,每屆高三十幾個班能考上本科的學生不過幾十個人。所以好的老師都集中在所謂的“尖子”班,李潤希高一剛進去時也在,不過宋初翠動不動就給他請假,時間一久,李潤希跟不上課程,被甩了出來。在普通班級裏就更是了,老師管不了也沒什麽心思管學生,李潤希經常不在學校,班主任象征性的家訪了一次,想勸李潤希迴去按時上課,不然就得被開除了。宋初翠他們一聽可高興了,巴不得學校馬上把李潤希開除呢,班主任一瞅那架勢,也明白過來了,心裏存了一絲憐憫,沒開除李潤希,也隨他來不來上課。“在學校的生活會不會開心一點?”許敬亦默默聽完,問了一句。寄人籬下受盡苦楚的生活這麽痛苦,會不會在學校的時光能夠鬆快一些。李潤希卻搖搖頭,笑容此刻才掛上一絲苦澀,“我覺得最快樂的時光,是從彌長鎮坐大巴車到縣城裏的那一個小時二十幾分鍾。”第9章 李旺迴家“那一個多小時裏,我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靠著車窗看一座座山緩緩往後退去,真希望時間就那樣停留,我永遠停在大巴車上。”許敬亦看著眼前的少年那單薄的肩頸,又看向他身後床上堆著的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都是女款。“在學校也過得不好。”許敬亦很快把視線收迴,又落到李潤希臉上,“所以不想讀了。”李潤希點頭,從來沒有人會關心他這麽多,又或許是覺得一切已經快要到達盡頭,心裏泛起陣陣酸澀和莫名的委屈,“他們……說我是娘炮。”因為李潤希極為瘦弱,長得也沒有男人味,不融入班級群體,經常不來上課,就算來學校在班裏也是時常一個人低著頭坐在角落裏,去食堂吃飯也是打最便宜的菜,久而久之就成了班級裏的另類。學生時代就是這樣,有人特立獨行,往往就容易遭到欺淩。後排幾個五大三粗無所事事的小混混學生最開始捉弄,嘲笑李潤希一套校服穿一整個星期,說他每天放學到處撿垃圾出去賣,說他走路像個娘炮……後來整個班級都沒人理他,再後來別的班級也有些人參與。沒人和他同行,經常有人當著他的麵捂著嘴指指點點,一起值日的同學也總是匆匆拖兩把地就溜之大吉。還有人走路故意撞李潤希的肩膀,然後極為誇張地跳到一邊,嘴裏大叫著呸呸呸,然後拍打自己肩膀,好像那裏被粘上了大便,周圍的同學就一起哈哈大笑。他們嫌棄他撿廢品,覺得李潤希很丟臉。但李潤希沒有辦法,宋初翠給他的錢很少很少,勉強夠吃飯,沒有任何剩餘,想要用點錢隻有自己想辦法。好在學校垃圾桶裏總有很多礦泉水瓶和不要的紙張,李潤希會收集起來拿去校外賣,因為不能把廢品帶迴寢室,所以李潤希都是撿完拿袋子裝好放在學校廁所後邊兒的綠植裏,那裏幾乎沒人去打掃衛生。然後再收集一次就總在一起拿去賣,能賣個十幾塊。這幾乎是李潤希唯一的收入來源,原本他還在校外一家麵粉館子裏打工,那裏的顧客基本都是學生,放學時間最忙,李潤希幫忙端盤子洗碗,一天十塊,包兩頓飯。後來被班裏的同學告訴了班主任,班主任找了李潤希勸他別去了,要是被人舉報,對大家都不好。所以李潤希隻剩撿廢品了。給許敬亦的那352塊就是這麽慢慢存下來的,是李潤希全部身家。平常在學校裏受盡冷眼和霸淩,同學們路過他時還會有模有樣地伸手在鼻子下邊兒扇動,像是李潤希身上有什麽特別刺鼻的味道。或許也是有的吧,李潤希有時候也自我懷疑,學校洗澡熱水要錢的,他沒錢,都是放假迴家了,在小瓦房裏用電磁爐燒一盆水,拿毛巾隨便洗洗。但他也不是一套校服穿一個星期,他還有另一套衣服的,隻不過有時候室友故意捉弄,把他曬在陽台的衣服不斷不斷地用水打濕,他才沒得換的。那時候李潤希不明白,他並沒有妨礙誰,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卻還是不斷地收到身邊人的惡意。明明都才十幾歲,為什麽要用孤立一個人來顯示自己的合群。高三之後的那個寒假,李潤希突然就明白了,不論自己如何做,別人都是看不慣他的,索性他也就無所謂了,室友打濕他的衣服,他就撒尿淋到室友鞋子裏。反正李潤希寢室裏根本沒有什麽行李,就一床薄薄的被子,他們要是敢對自己的床動手,李潤希也想好了,他就在室友床上拉大便。他們到是沒有對李潤希的床動手,他們對李潤希本人動了手。李潤希當然反抗了,不過他太弱,打不贏那麽多人,但是他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是要撒尿淋室友衣服。室友們把他鎖在門外邊兒,他就把鎖踢壞,反正誰欺負他,他就反抗迴去,不在乎是否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室友們一來二去也是拿他沒有辦法,打著打著也覺得打得沒了趣,李潤希並不經常在學校,再加上班主任三令五申要畢業了別惹事,居然就消停了。話題說到這裏短暫地告一段落,兩人麵對麵沉默下來。許敬亦的學校生活裏幾乎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他所讀的學校都是重點,學生們非富即貴,教養良好。而從小到大許敬亦在學校裏都是眾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他成績好,脾氣好,長得也好,所有人都喜歡和他做朋友。所以他隻能想象了一下李潤希的學校生活,想要開口說兩句安慰的話,卻很罕見地也頓住了,他莫名地想,或許李潤希並不需要聽幾句安慰的話語,可能此刻一個擁抱會更溫暖。不過他很少和人有肢體接觸,手抬起來一點點,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見餐館裏有人在叫。李潤希一下子就蹦達起來,先拍拍自己的臉頰,抬起手胡亂指了指餐館的後門,“那個、有客人來了。”“走吧,我也迴去了,”許敬亦自然地收迴手,站起身來跟著他一起往外走。兩人從餐館後門進去,一眼看見兩個工人大剌剌地坐在凳子上抽煙聊著天,聲音粗獷,唾沫橫飛,“擦,昨晚上那洗腳城小歸小,有點意思!”“你快走吧。”李潤希快速出聲對許敬亦說了一句。然後他走到工人跟前叫了一聲,“劉叔。”劉進吐出一口煙,隔著煙霧眯著眼睛瞅李潤希,和藹地笑開,“小希,你大伯母呢?不在家?”“嗯。”李潤希低著頭應了一聲,“你們吃什麽。”劉進伸手拍了一下李潤希的腰,笑道:“小希有時間跟你大伯母學學炒菜唄,今兒來兩碗麵吧那就。”許敬亦這時候路過他們身邊,劉進眯著眼也打量著許敬亦,許敬亦迴視對方,而後視線下移落在劉進剛才拍過李潤希腰的手臂,最後收迴。目送許敬亦離開,劉進抖了一下煙灰,問李潤希:“怎麽,小希認識的人?”李潤希搖頭,“不認識,來吃麵的客人,聽說是這次考古隊的專家。”“噢。我說呢,”劉進沒了興趣,轉過頭來又揉揉李潤希的手臂,“去煮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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