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無可指摘,既然這樣設置,自然就可以供兩個人使用。前台再次響起急促的服務鈴,盛欣陽後牙緊咬,深深看了傅苔岑一眼,暫時放棄探究,越過他向前台走去。夏賒雨這才鬆了一口氣,覺得這個早上簡直過得亂七八糟,他忿忿地踢了紙盒一腳,讓它順勢滑進庫房的架子底下,不想再看到它,隨後轉身向門口走去。可傅苔岑卻沒有側身讓開,隻是靠著門框笑了笑。夏賒雨已經太過了解他,眼睛眯起來,嘴角勾起,隻要這樣一笑就知道他沒憋什麽好話。果然下一刻傅苔岑下巴一揚,對著紙箱裏的那個玩具,哼笑一聲。“怎麽,他滿足不了你嗎?”其實跟滿不滿足沒什麽關係,隻是那時候夏賒雨剛食髓知味,對什麽都好奇,自己買一些東西來玩一下,簡直再正常不過。隻不過一到傅苔岑嘴裏就變得非常難以啟齒,夏賒雨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決定反擊。“用這個就代表他不行?”傅苔岑沒想到他會正麵迴應,收斂了些笑意聳聳肩:“不是嗎?”“那如果我說,我現在家裏還有,那是不是說明你也不行?”傅苔岑意外地挑眉:“你是在替他說話嗎?”“我沒有。”夏賒雨抱著手臂說,“我隻是用你的邏輯在說話。”“你現在有不代表什麽,我們並沒有住在一起,你總有需要而我不在的時候。”傅苔岑好像沒有被挑釁到,而且他的重點確實很歪,“我突然發現,我好像都沒有去過你家。”夏賒雨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平,表示難以理解。“你住180平,我的70平很值得一去嗎?”傅苔岑看了一眼前台的盛欣陽:“但是他去過,你們那時候是不是還住在一起?”夏賒雨覺得他計較的點真的很奇怪:“那不一樣。”“怎麽不一樣。”“他那時候是我的男朋友。”潛含義是,那你是我什麽人。傅苔岑沒說話,他沉著眸子看了夏賒雨一會,好像在思考,以至於再開口時差點以為他會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結果他隻是再次重申:“我要去。”開始不講道理了,但夏賒雨看著這張臉,意外地覺得還蠻可愛,有點生不起氣來。“好。去,迴去以後就去。” 夏賒雨無奈地盯著他問,“所以現在可以讓我出去了嗎?”明白這個人臉皮的極限也就到這裏了,得了逞的傅苔岑也不再阻攔,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往後退,好讓他出來。兩個人並肩往住宿區走,察覺到盛欣陽從前台那裏投來的幽怨目光,夏賒雨步伐更快了些,他預感到後麵幾天都不會太好過了。“剛剛我是不是讓你晚一點出來?”他責備道。“我確實有晚‘一點’,就是晚得不多。”傅苔岑反問,“怎麽,你很怕他知道?”“我不是怕‘他’知道。”夏賒雨解釋道,“我隻是不想讓別人覺得,我簽你的版權是因為書本身以外的原因。”這話倒觸動了傅苔岑,夏賒雨珍惜他寫的東西,也希望在其他人眼裏它也是最好的。不摻雜別的因素,就是因為它好,所以他要簽它。他大概也明白,夏賒雨不想把工作和私人生活攪合在一起,也大致是類似的考慮。傅苔岑突然覺得心裏舒服了不少。“我無所謂,隨便他怎麽想。”傅苔岑說,“不過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反正我一會要出門,你可以和他再處理一下之前沒解決的問題。”“我和他沒什麽要處理的。”夏賒雨直接斬斷了這一建議,“你出去露營?”“嗯。”傅苔岑抬頭眯起眼看看太陽,“今天是晴天,想去湖邊過一天。”夏賒雨立刻向樓上走去:“我去準備一下馬上下來。”“你真要去?”傅苔岑問。“當然。”“你有帶帳篷和釣竿嗎?”夏賒雨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揚眉俯視他:“沒帶,但我會租,有必要也可以買。不會影響你的路線。”出發前先吃了西式早餐,牛奶加麵包,還在前台看到了盛欣陽昨晚說的白天會來打工的男孩,叫阿布。年齡大概20歲上下,五官是很典型的新疆人,眼窩很深,顴骨也高,留個寸頭,性子外向且活潑。據說家裏有一片馬場,他之前一直跟著父親在馬場放馬,最近膩歪了,想做點別的,就跑來民宿做兼職。一聽說傅苔岑和夏賒雨他們要去露營,立刻推薦了很多適合露營的地點,還有哪裏可以買到睡袋和帳篷。夏賒雨結合自己查到的信息,立刻用穀歌地圖標記出幾個順路的購買點,好在不擾亂傅苔岑計劃的同時購置到自己會用到的東西。阿布滔滔不絕的:“還有如果你們要騎馬的話,盡量選那種垂頭的馬,比較溫順,馬頭高高的,很喜歡尥蹶子那種,別選,兇得很。”說罷又驕傲地給他們展示自己頭皮上的疤:“看到了嗎,我十二歲,戰勝我家馬場最烈的馬的憑證。”頭發短本來就遮不住頭皮,一眼就看得很清楚,夏賒雨背上雙肩包,拍了拍他的肩膀:“了不起。迴頭到你家騎馬去。”說著就出門,傅苔岑已經取了租的車在民宿門口等,帳篷等用品已經裝進後備箱。他降下車窗,看到夏賒雨拉好衝鋒衣的拉鏈走到門口,又被盛欣陽攔住講了幾句話,才又走過來。傅苔岑從車窗探出上半身:“你開我開?”夏賒雨知道他不喜歡開車,主動說:“我來吧。”於是傅苔岑就下車,跟夏賒雨調換了個位置,坐進副駕駛位,看著夏賒雨啟動汽車。車輛很快行駛在公路上,太陽升得愈高,晴空萬裏,碧藍如寶石,唯有靠湖水的方向漂浮著綿軟雲朵。傅苔岑擰開音樂,問:“這首聽不聽?”“叫什麽?”“山春。”就聽歌詞裏唱:我們往山,一路往南,越了那座山,一馬平川。應景。“可以。”夏賒雨迴答,“挺好聽的。”傅苔岑靠迴到椅背裏,看向前方:“剛剛盛欣陽跟你說什麽?”夏賒雨瞥了他一眼:“他問我剛剛說的再給他一次機會,我能不能考慮。”“你怎麽講?”“我說我不考慮。”夏賒雨沒什麽表情地迴答。“為什麽不?”傅苔岑問,“對不起,我有點好奇。當然你不想迴答可以不迴答。”夏賒雨沉吟了一會:“我太了解他。他熱衷於追求新鮮感,他會因為這個很輕易喜歡什麽,又很輕易地厭倦。我覺得隻是因為多年不聯係,他又覺得新鮮了。”“這算一個原因。”傅苔岑想了想,“但是這都是‘你覺得’而已,聽上去分量還不夠。”“嗯。”夏賒雨說,“可能關鍵還是因為他本質並不認可我的生活方式,就是,可以不同,但應該認可。就好比他賠錢了就可以拿著家裏的錢到這裏避世,可我不行,我父親身體不好,我需要工作,需要有穩定的收入,也需要自我認同感。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傅苔岑看著他開車時沉靜的側臉,覺得好像可以觸及到有條不紊的外殼裏一點極易失序的部分他是一個不能夠出錯的人。“大概能明白。”傅苔岑迴答,“戀愛是不同人的結合,習慣、觀念自然也不盡相同,但首先要彼此認同、支持。”“嗯。是這樣。”夏賒雨覺得他總結得很好。“那你這樣迴答以後,盛欣陽怎麽說?”“以他的性格,他自然有點生氣,就說我不該跟你去露營,為了簽個版權不至於。”傅苔岑笑了:“是啊,不至於,所以你為什麽要跟來?”“我得來。”夏賒雨抿了抿嘴唇,“因為我想要跟你解釋一下。”傅苔岑心有所感,降下車窗,點起根煙慢慢地抽了一口,手腕搭在窗沿上,才繼續問道:“想解釋什麽?”湖邊的觀賞點人還不算多,將車在車位停好,夏賒雨熄了火。“想好好談談你。”“談我?”“你的新書。”傅苔岑雲淡風輕地:“新書怎麽了?”“我過來找你就是想說這件事。我真的沒有……”傅苔岑笑著打斷了他:“我在電話裏不是就跟你講,我知道。”“傅老師。”夏賒雨認真地說,“你能不能聽我說完。”傅苔岑靜了靜:“好,你說。”夏賒雨深吸了一口氣:“我複盤了一下最近所有的事情,我承認我在裏麵的角色確實非常奇怪。”“在酒吧第一次碰麵,就是你被關鴻算計,然後我通過送你迴家跟你拉近關係,得到信任,之後出入雅漱,了解你的寫作和工作,然後你落選,新書的內容外流,看起來我就像是被特意安排進來的。而且我看起來很執著於賺錢,好像也說不上有什麽底線,如果從你身邊挑一個最可疑的人,也一定是我。”“但,真的不是。”夏賒雨認真說道,“我受不了被懷疑,哪怕隻是一丁點,這就是我要千裏迢迢跑到這裏跟你當麵說的原因。”“這迴說完了?”傅苔岑的目光隔著煙霧鬆鬆軟軟地看他,沒有絲毫意外。其實還預備了些別的解釋要講,但被傅苔岑這樣笑盈盈望著,好像突然都沒有再多言的必要。“說完了……”“不瞞你說,你講的這些我都想過。”此言一出,夏賒雨的脊背立刻蒙上一層冷汗。果然不是他多慮,傅苔岑看上去浪漫不羈,其實心思縝密,對於這件事顯然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傅苔岑指尖敲著窗沿繼續說道:“不過最後我想,如果是關鴻安排你來我身邊,我反而高看他一眼。”很難跟上對方的腦迴路,夏賒雨問:“為什麽?”傅苔岑笑了下:“因為你確實是我會喜歡的類型,他很有眼光。”“……”又開始不正經了“但是顯然他沒有。”傅苔岑撣了撣煙灰,“而且你也不會這樣做。”夏賒雨奇怪道:“你就這麽確信?”傅苔岑沒有直接迴答,一根煙抽盡,他覺得有些氣悶,打開車門邀請道:“下車走走?”外麵是湖水邊廣袤的青綠色草地,還未到深夏,草長得不高,兩個人順著石板路往湖邊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片刻後,傅苔岑突然另起爐灶:“七年前,我在滬大開過一場簽售。你和盛欣陽是不是去過?”夏賒雨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麽迴事,當時盛欣陽是傅苔岑的狂熱讀者,簽售會又恰好在學校裏舉辦,自然不會缺席,他當時雖然不讀傅苔岑的書,但也陪著一起去了,場內還有幾位其他作家,讀者如雲,他實在懶得去擠,就站在外麵的台階上一邊背單詞一邊等。“嗯,當時我好像還遠遠看過你一眼。”夏賒雨迴答道。傅苔岑似乎對過往的一幕偶然交集很感興趣:“你感覺我怎麽樣?”夏賒雨仔細迴憶過,發現非常模糊,隻能如實作答:“呃,印象就是個子很高,衣品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