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一劍刺出將產生的後果:第一,劍下的這個人會死,絕沒有活命的機會;第二,他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絕沒有存在的機會。

    他就是莫如,他劍下的人叫肖嘯。莫如是個四海為家的劍客,上無老下無小,孤身一人,了無牽掛。肖嘯也是個劍客,在這次決鬥之前是莫如的朋友,劍客“悲笑一劍”肖遙的弟弟。

    “芙蓉居”的客人早已走光,連掌櫃的也不見蹤影。莫如長劍入鞘,信手抓起桌上一壇“紅高粱”,一口氣灌下半壇,扛起肖嘯的屍身,一縱身已到了隔街對麵的樓頂,攸然間早已蹤影全無。“芙蓉居”的突然間已站滿了人,仿佛都是從地下瞬間冒出來的一般,一個個麵如土色,呆若木雞,瞪著滿地瑣屑,沉默,鴉雀無聲,一如天地之始。他們想不到,兩個談笑風生、開懷暢飲的年輕人怎麽突然就劍拔弩張,鬥得你死我活。事實上這對他們來說不是一場決好的戲,因為他們隻聽得兩聲龍吟,但覺劍氣逼人,眼早已張不開了,甚至唿吸都有一點困難。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決鬥已經結束,但見人去樓空,滿地桌椅杯盤原本整潔擺放,但忽然間“噗”地一聲,皆盡粉碎!看客皆盡駭然,無不變色。沉默良久,如大夢初醒,方嘖嘖稱奇,歎為觀止。劍是劍,人是人,劍在這兩個人的手裏,劍已不是劍,人已不是人。因為一個人已經成了死屍,一個人已經成了活屍。至少,莫如是這麽認為的。

    莫如殺的是不該殺的人,是肖遙的弟弟!對於莫如來說,死是不足懼不足惜的,但他明白死在肖遙手裏,於人於己,都不是好事。因為他是戰敗而死,“敗”在他這樣的劍客看來是生前死後都無法承受的,縱然,他沒死過,不知道死後是否有感覺。但他知道這樣的死是沒有絲毫意義的。

    而對肖遙來說,戰勝僅僅意味著失望,因為他在劍術世界,站得太高,看不見任何人,也得不到一絲溫暖。隻有揮出長劍的刹那間,他才活著。而世間所存高手中,他隻看得上莫如,逍遙了解莫如,雖然莫如一直設法逃避他的挑戰,但他很明白莫如的境地,或許在莫如手裏可以有機會用完他的九九八十一招“悲笑一劍”。

    事情本來可以拖著,因為逍遙不能師出無名地和莫如對決,假如莫如不應戰的話。

    但是有了肖嘯,而且莫如把他給殺了!這樣肖遙一定要追莫如一戰。這已不僅僅是血仇的問題了,而是肖遙一直等的機會。肖遙曾多次邀莫如一決高下,莫如都自忖技不如人,未敢應戰。他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所以他才能活到現在。可這一迴,無論如何都推脫不了。於是,莫如決定逃走。

    “看來我今年是交上黴運啦!麻煩來了!你怎麽帶來這樣陰氣逼人的氣息?你殺人啦?”易無相一臉灰色,其時他正在一間臭氣熏天的暗屋裏喝著一葫蘆酒,看來他本該是悠閑自在的,可是當他臉色一變,隨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麻煩來了,“我本該逃走的……哎呀,我……”

    “可是你沒有逃走,你就應該幫我逃走!”一個聲音過處,暗屋裏橫空多出一個人來,遍身玄衣,幾乎和黑暗容為一體。之所以說有一個人,完全是因為黑暗中有兩顆像星星或者磷火的光團,有江湖經驗的人一定會認為那是一雙人的眼睛,而且是武功修為極高的人的眼睛,何況他一閃而現間,就說出了那樣的話。

    但易無相在他未現身之前就已知道來的人是誰了,易無相畢竟是易無相,而且也因為來的人是莫如。易無相和莫如是朋友,時而打架, 時而喝酒的朋友。但他們誰至今也不會殺了誰的原因很簡單,他們是朋友。因此,易無相和莫如對對方的東西至少有兩樣是最熟悉不過的,那就是武功和酒量。

    可就在莫如閃身一現間,他的聲音同時飄了出去,同時一個聲音也穿過他的聲音飄了來。竟是“啊”的一聲慘唿!現在莫如看見的易無相赫然是一具屍體,或者是馬上就成為屍體的人。易無相胸前一把飛刀的刀柄隨著肢體的抽搐而輕微抖動,喉嚨裏“咯咯”作響,但接著馬上沒有了聲息。莫如默默掏出火鐮打火,點燃了半枝蠟燭。燭光映照在易無相的臉上,竟赫然是一張黑透的死臉,七竅也有黑血溢出!莫如稍稍一怔,環顧了一下這間蝸殼大小的屋子,擺滿了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裏麵全裝滿了藥水,浸泡著人體各個部位的皮膚,包括帶毛發的。這些東西發出的各種氣味簡直讓莫如連一刻也呆不下去,但易無相畢竟是他的朋友或著他太需要易無相的幫助,所以他還是細細查看了一下,但結果和沒查看一樣。他抗起易無相的屍體,又一次走向了墓地。

    莫如真的想大哭一場,但他不能哭,因為他是莫如;莫如也真的好想大醉一場,但他不能醉,因為他要逃命,他的對手是肖遙。十幾個時辰之類,他埋葬了兩個人,兩個人都是因他而死,兩個人都是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本來就不多!這樣的事給誰都不算小事,何況除了劍和朋友一無所有的莫如。

    莫如走在大路上,提著他的劍。莫如走得很急,但心裏根本就沒有方向。他思考著兩個問題:一是肖嘯的死該由誰來負責。二是易無相為什麽會死,而且偏偏在他出現的時候就死。但他想不透,他想不透的事真的太多,因為他是劍客,劍客一般是單純的,尤其是一流的劍客。因為劍法的止境是無思無慮,隨心所欲,城府很深的人一般不可能練就上乘劍法,但肖遙就是個例外,肖遙想的很多,想透的也很多,而且劍法也臻於化境,幾乎是劍中之神。但肖遙卻說莫如是唯一有可能戰勝他的人,這句話是他們第一次交鋒後說的。

    那是六年前一個圓月之夜,莫如在月下練劍,一口氣揮完了“晚來風急十三式”,最後一招揮劍而出,劍氣淩厲,所到之處飛砂走石、草木盡折,兩丈開外的一棵合抱之木也被這招“鋪天蓋地”攔腰催段。但接著似乎威力全無,遠方一片寧靜,月光如水,但莫如明白他的劍氣應該在十丈開外才會有所減弱,何以在兩丈內便猛然消逝,無影無蹤?莫如一縱上了一棵大樹,隻見遠方的空地上有一位白衣男子在舞劍,姿如飛天漫舞,青煙繚繞,瀟灑之極,劍光大盛,一片青輝竟使滿月的光華也黯然失色,但決無半點淩厲之氣。莫如暗思:“此等劍法我雖前所未見,但無疑是世所罕見,以如此綿弱無力,何以竟將我的劍氣克得半點全無?又何以……”

    正思想間,但見青輝漸斂,一個聲音如春風般拂麵而過,道:“少俠不妨現身指教!”莫如縱身飄下,深深一揖道:“指教實不敢當,無意間窺得前輩神技,實讓晚輩大開眼界,但求前輩賜教一二,當感激不盡!”

    白衣男子道:“少俠年紀輕輕,尚有如此修為,實為難能可貴,無愧於手中長劍。觀你劍法,有氣貫長虹之勢,力摧千軍之力,實為人道劍法之止境,然人道終為小道,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劍法之精粹,聞之於天籟,師法於天道,虛極而成,利而不害!”

    莫如師從“大漠天狼”尤裏斯,自小在大漠的飛砂走石中舞劍,看慣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熟悉風雲變幻,動靜無常。師父自小舊教誨他要以戰無不勝之信心,無堅不摧之決心禦劍,心中要充滿霸氣、豪氣、怒氣、殺氣,從氣度上壓倒對手,要以電光石火之速度,鋪天蓋地隻氣勢起劍,先發製人,方可取勝。劍出敵亡,為至境。

    而今莫如聽聞如此劍境,也親見如此劍法,歎為觀止,道:“晚輩素愛劍術,自小師從大漠天狼,習得一式半招,而今無意出醜於前輩目下,前輩見笑。晚輩實有一事不明,望前輩賜教!”

    白衣男子道:“你我年紀相仿,何以自稱晚輩!我深思劍道十年,以致發須皆白,其實不過虛度二十有六,前輩萬不可當,兄台劍道中人,有話盡管開口!”

    莫如又一揖,道:“小弟虛度二十有四,小弟不才,劍術粗淺,然所發劍氣也應有千鈞之力,當波及十丈開外,何以為前輩輕柔無察之氣,克盡於兩丈之內?晚輩行走江湖數年,實屬首遇。”

    白衣男子退一步,道:“出招!”

    莫如本以為要以言語論劍,不料竟要出劍,便隨手一招“恨斬西風”,劍氣狂掃而過,周圍的枝葉全指向了白衣男子,雖是深夜,卻雉飛兔走,群鳥驚叫連連。

    而一股青氣從那男子處漫溢開來,綿弱如水,所到之處,一切皆靜,剛剛還在狂奔亂跳的萬物都已安然入夢。那青氣就蔓延過來,莫如感覺有千萬把劍打著旋子一起刺向自己。

    於是莫如不假思索,橫劍直直刺出,竟沒有用一招半式。然而那青氣竟從劍尖蕩漾開來,彌漫而來劍似乎蕩然無存。莫如一招“大漠孤煙”直衝上空,又一招“長河落日”徐徐落下,直接一招“鋪天蓋地”罩住了白衣男子。這可是“大漠天狼”劍術絕學,天下無雙。

    而那男子輕言一句:“莫擾萬物!”,右手兩指按住額頭,左手揮劍旋起,青輝大盛。莫如的一招“鋪天蓋地”竟然無聲無息,似乎就沒有使出。接著,莫如就被青輝籠罩,看不見有劍刺來,但明顯周身為劍氣所圍攏。莫如長劍一揮,返劍入鞘,同時閉上眼睛,人落下來,他沒有反抗。

    然而他沒有死,隻有他的一束頭發和他同時落地。莫如大駭!

    那白衣男子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上乘劍法,走的也是水道,淺者流行,深者不測,綿弱微達,萬折必東歸於海以成其大,勇往直前赴百仞之穀而不疑,近乎天道!你什麽時候理解了水的硬度,也就悟出了上乘劍法!其實,你也不錯,敢於出無招之招,無本是天道,你有這個天賦的……”

    悠然間,白光過處,白衣男子已經影蹤全無!莫如疾唿:“兄台留名!”

    虛空中,八麵皆傳來一個聲音:“小弟肖遙,日後但求一戰,能勝我者唯有兄台了……”聲音不絕如縷,經久不散。

    莫如走在大道上,提著他的劍。莫如心急如焚。莫如思緒萬千。然而,天就黑了,天一黑就黑得猶如扣下了一口北方的黑鍋。莫如從嘴裏到心裏都苦透了,空前絕後絕後的苦。憶及出道江湖一十五年,一招“鋪天蓋地”,中原武林為之震顫,有多少惡霸邪俠都已成為他劍下的孤魂野鬼,那時何等愜意,何等意氣風發!後來遇上了肖遙,他就隱退六年以求悟得劍法真諦,終不負一片苦心,劍法精進。但有什麽用呢?他殺了肖遙的弟弟,而且是他自己的朋友,天下都認為他不義了,肖遙更要追他一戰,以求血洗仇恨,也以了用完九九八十一招“悲笑一劍”的心願。

    而今,自己獨行於漫漫長路,而漫漫長路卻為無盡的逃亡之路!原本熟識的客棧,他已不能留宿;原本熟悉的美味,他已無緣品嚐;最不能忍受的是原本離不開的酒——和劍,和生命並重的酒——他竟然也要暫且忍痛割愛!

    饑餓襲來,酒癮襲來,困倦就一陣一陣地襲來,路在前麵,也在後麵,中間隻有他和他的劍!上有天,下有地,天地間是無垠曠野,隻有他和他的劍!孤獨襲來,寒風就襲來,他運用輕功,狂奔一陣,霎時走過二十餘裏,依然是曠野一片。他繼續前行,生命在驅使他疲憊的雙腿。

    約莫又走了二十餘裏,終於有一山橫於路前,路繞山而上。峰迴路轉,前路鬆濤陣陣,卻有隱隱燈光映入莫如眼簾!莫如冷冷的心,空空的心,疲憊的心一下子充滿了慰藉,充滿了溫暖!燈光!絕境中的燈光意味著人家,意味著酒食,意味著救星!然而,絕境中的燈光,意味著陷阱,意味著陰謀,意味著仇家!

    可是,莫如管不了這麽多了,在這樣的境地,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隻要有燈光,就有希望出現食物,酒,溫暖和夢鄉。莫如一縱身就越過了柴扉,落腳於草屋的門前。柔柔的燈光就像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柔柔的手一樣,從雪白的窗紙溫情脈脈的漫溢出來,讓人產生無限遐想。

    “你來了!”一個蒼涼的聲音傳出來,似乎穿越了前年的滄桑,卻沒有絲毫的殺氣,絲毫的敵意,“進來吧,這裏有你要的東西,你自己用吧!”

    莫如驚異萬千,然而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簡陋的桌子上有油燈靜靜地發出柔柔的光芒,有一壇酒,有一隻烤野雞。莫如環顧四周,見滿屋除了桌子,就有一張石床,鋪蓋整齊,再別無他物。人呢?莫如感到毛骨悚然。可這時,一個聲音還是飄到了莫如耳中:“吃吧!喝吧!完了就睡吧!”莫如的武功在天下已知的高手中,毫不誇張地說應該是排名前五的,可任他用盡渾身解數,還是辨不出那聲音到底出自何方。

    莫如想:“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一生殺人無數,可歸根結底,所殺之人都是應殺之人,我怕什麽?事已至此,吃吧,喝吧,不能讓任何人小瞧於我,以為我貪生怕死!”

    於是,莫如抓起酒壇,猛灌一氣,但覺清香滿口,沁人心脾,清氣直衝腦門,令人神清氣爽。不覺大叫一聲:“好酒!”

    “如果是毒藥呢?”一個聲音傳來。

    莫如仰天大笑,道:“無妨!喝如此毒藥,死而無憾!”

    “你如此一說,那就不是毒藥!”那聲音說。接著傳來一個笑,就像月夜曠野裏的貓頭鷹笑了一樣,悠遠,蒼涼,恐怖。

    莫如也不顧許多,抓起烤雞,狼吞虎咽。他在兩天裏趕了三百餘裏路程,滴水未進。他要不是莫如,他的對手要不是肖遙,他就絕對不可能這樣能撐,當然,如果那樣,他也就決不可能在這裏吃“鬼餐”了!

    莫如很快吃完了,他感到了空前的滿足,比他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義舉還來得滿足!莫如又開始慢慢品那一壇上好的美酒,莫如感覺自己已經羽化登仙,飄飄然身輕似燕,渾身力量充沛。脫口而出:“好久!好肉!神奇!”

    莫如終於酒足飯飽,而且身體沒有任何異常,自知遇上了異人,就深深一揖道:“昔日韓信千金以酬漂母一飯之恩,今晚輩莫如冒昧闖入寶地,多有叨擾,然如身陷絕境,前路不知所之,後路有仇家追殺,無以報前輩大恩,既前輩不願以真身想見,但求前輩留下尊姓大名,晚輩今生永銘心間,若有來日,定報前輩大恩!”

    “年輕人,恩恩怨怨,不必銘記於心!你走你的,你吃你的,你喝你的,都是我願意的,我如果不願意,你早就趴下了!多餘的話何必糾纏不清!”蒼涼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不知消失在何處。

    “睡吧!”蒼涼的聲音又似乎就在耳邊。

    莫如感到這是一個十分了得的高手,他所說的“我如果不願意,你早就趴下了”一點也不誇張,可天下除了肖遙,還有幾個高手能有如此的修為呢?莫如感到江湖比他經曆的要深得多。六年前認識了肖遙,他的江湖深了一層,現在,他感覺又深了一層。此次逃亡,隨時都可能遇上肖遙,生命就會失去,可失去生命到不是最棵怕的事,可怕的是有許多事情會隨著他的生命的結束而結束,而且會不明不白地結束。

    莫如感到來自心靈深處的疲倦,他懷念肖遙,也明白了肖遙的劍術境界為什麽會如此高深——他的心中隻有劍,或者說,他本來就已經是一把劍,無知無欲。

    但莫如不是肖遙,他必須幹自己的事,因此,必須活著,要活著就必須離開這裏。因為第一,肖遙可能隨時出現在他的身邊,要求他大戰一場。自從他和肖遙那次交手以來,用六年時間,幾乎悟透了肖遙的劍法精要,即便不是肖遙的“悲笑一劍”,但天下上乘劍法的本質是一樣的,莫如勤加練習,已經可以肖遙的所使劍法想媲美了,但高手之爭,就在絲毫的差距上定勝負,莫如肯定自己還不如肖遙,他選擇逃亡,而且是唯一的選擇——他必須活著! 第二,目前的處境是好是壞,目前的高手是敵是友上尚明確,留下就意味著危險。莫如剛才是在饑渴疲勞過度,現在體力一恢複,他的理智就很清楚了。因此,也必須離開!

    然而,莫如卻感到頭腦有些眩暈,接著就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張石床,上了床他就安安靜靜地睡著了,而且馬上就進入了夢鄉。夢境就在這間簡陋的草房子裏。

    草房的門開了,油燈昏暗的光線裏走來一位姑娘,遍身紅衣,一張秀美的笑靨映日荷花一樣光豔照人,羞答答地叫一聲:“莫郎!”,就開始從隨身的布囊裏掏出一件大紅的衣服,拉起他,替他換上了。他要說句話,卻生生是張不開口,使勁張開了口,又發不了聲,他心裏和焦急,就是起不了身。就看見那姑娘從布囊裏拿出大量的紅綾來,把房子打扮得像一間結婚的洞房。然後又拿出紅燭四對,點燃了,映得滿屋亮堂堂的。

    那姑娘開始一件一件地脫去了衣裳,把一具青春的胴體暴露在燭光裏,低頭羞答答地叫一聲:“莫郎!”,就一步一步走向床前,那美妙的走姿可謂步步生蓮。她就扶起了他,把剛套上去的紅衣服脫了,又開始一件一件脫去了其他的衣物。莫如大驚,要大罵一句:“無恥淫婦!”去還還是張不開口,發不了聲。

    莫如感覺一條滑溜溜冰涼涼的身體就躺在了自己的身邊,並抱住了自己,而且那身體在慢慢地升溫。莫如急得渾身都出汗了,還是醒不了。想:“這樣不明不白的算什麽呀!我莫如雖說是江湖兒女,卻也不能如此隨便行事,毀了一世清白!”

    可莫如畢竟還是血肉之軀,感覺有些不能自己。情急之中想起了劍道,想象一江春水,怎樣浩浩蕩蕩歸於大海,又在大海怎樣洶湧澎湃;想象一座山怎樣被水一點點銷蝕深穀,深穀又怎樣低窪成湖海;天地萬物,最柔弱者為水,而萬物卻皆因水而生變,這就是水的硬度。劍道也應是這個理,蘊涵水之靈性,水之靈活,水之以柔為剛……

    莫如這樣就忘卻了周圍一切,沉浸於劍道思索。終於,在他微笑著從劍道走出來的時候,感覺身邊的那個身體溫暖地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很明顯,她是睡著了。莫如幾乎感動得要哭,雖然,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但不管怎樣,從小到大,到現在,第一次有一個女人的身體擁著他,而且竟然這樣溫暖。莫如從小到大都是由師父照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溫暖。

    莫如伸過他的雙臂,擁著身邊這位陌生姑娘,沉沉睡去了。他的心底單純得就像擁著世界上所有美好溫暖的事物一樣,而決非單單是一個女人,色欲,甚至庸俗人想入非非的一切齷齪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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