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道別七月十五,是學生進入暑假的第一天,陸瑞安作為教職工還要去學校做完學期末最後的收尾工作、結束下午的年級教職工大會才能進入假期。班上這次期末總體成績還不錯,陸瑞安作為班主任受了校長表揚,得了張象征性的獎狀和獎金,也算是一學期的殫精竭慮沒有白費,這讓陸瑞安欣慰地長舒一口氣。學期末的總結結束,緊接著就是暑期的培訓安排,要求任課教師在開學前兩周集中接受培訓,這是學校踐行多年的工作任務,陸瑞安進九中任職七年,對這一係列的工作安排已經很熟悉,也算得上是得心應手。結束會議迴到各自辦公室,所有老師不約而同地重重舒了口氣,迎接他們也期盼已久的假期。陸瑞安正在收拾辦公室衛生,不經意間掃了一眼手機消息欄,瞥見來自祁湛的未接來電,時間是兩個小時以前。一般情況下,因為知道陸瑞安工作忙,祁湛有事找他或者是替爸媽傳話給他和祁揚都會在微信上留言,很少會直接打電話,除非是什麽緊急情況需要他馬上迴複。陸瑞安沒來由地眉心一跳,解鎖屏幕重撥迴去:“湛哥,我下午在學校開會,手機開的勿擾模式,沒看到有未接電話。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沒,”祁湛含著些微笑意的聲音傳出,讓陸瑞安鬆了口氣,“是我和琳月想在今晚叫你和阿揚一起吃個飯,時間緊,安排得太臨時了,所以想著打個電話說更快。沒打擾你開會吧?”“沒有。”陸瑞安用一側肩膀墊著手機,偏頭將手機夾在臉和肩膀之間,一邊掃起地上的紙屑灰塵,一邊迴應祁湛,“我剛好也放假了,今天晚上是有空的。”“不過,祁揚那邊……”陸瑞安遲疑了。“我和他說好了,等他下班我正好接他一起過去。”祁湛問,“你不想見到他嗎?”“我不是這個意思,”陸瑞安訕訕地笑了聲,“湛哥你把地址發給我吧,我待會兒收拾好就自己過去。”“行,時間定的是晚上七點,你要是忙,遲一點也沒關係,不著急。”祁湛沒有多問,掛斷電話後立馬發了個地址過來。陸瑞安抬頭望了望牆上隻走到四點的掛鍾,心裏歎了口氣——他沒什麽要忙的,就算收拾完辦公室,迴到家也至多不過五點,祁湛訂的餐廳位置也不遠,打車十五分鍾就能到——他隻是發愁要怎麽麵對祁揚。周六的那隻果籃,他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認,那就是祁揚送的。或許祁揚是從洛明起那裏得到的消息,又或許是別的渠道,但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當時和父母的爭吵被祁揚聽到了多少。如果祁揚聽到了他的那句“唯獨離婚這件事,不行”會不會覺得他很難纏、發現他刻意延緩領取離婚證時間的小心計,於是更加厭煩他?陸瑞安在忐忑不安中抵達餐廳,由侍應生帶去了包間。房間不大但布置溫馨舒適,剛好是四人座,祁湛和鍾琳月坐在左側沙發,祁揚坐在右側靠裏的位置。見陸瑞安來了,祁湛和鍾琳月兩人站起身笑著招唿他,祁揚往裏又讓出一部分位置。陸瑞安隻能望見祁揚看著窗外、故意不看他的側臉,在短暫得可以忽略的猶豫後,在右側沙發的外側坐下了,和祁揚間隔了接近一個人的距離。見狀,祁湛和鍾琳月都當沒瞧見,不詢問也不對此發表意見,叫侍應生上菜。鍾琳月心細,知道陸瑞安胃不好,讓侍應生上了養胃的熱酒,又說自己待會兒會開車送兩人迴去,她安排得周全,陸瑞安也不好推拒,隻好接過酒杯。酒過三巡,這頓飯也在幾人閑拉日常的話題中來到尾聲,鍾琳月單手撐著臉,看了祁湛片刻,不經意般笑著說:“今天我和湛哥就正式走完離婚流程了,小本子就不給你倆看了,主要是我明天的機票,走得急,所以叫你倆來吃飯這事也急。”不尷不尬各自捏著酒杯慢飲磋磨時間的兩個人聞言都愣住了,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鍾琳月。祁揚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並沒有顯得太驚訝,倒是陸瑞安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他和鍾琳月對視片刻:“……為什麽呀?”“讀博這件事我已經考慮很久了,是我自己做的決定,離婚也是我先提出來的。”鍾琳月笑得溫柔,眼中雖也有遺憾,但更多的是坦然從容。“我和湛哥都三十了,身邊的同齡人陸陸續續有了孩子,雖然爸媽沒催,但平時身邊的朋友同事也總是會問的。可是我還是想再提升一下我自己,實現一下年少時候的理想,就算可能是五年、六年、甚至是七八年,或許結果也有可能不盡如人意。但我覺得,如果不去做,我肯定會遺憾的。”祁揚看向祁湛,祁湛難得地放下沉穩架子,無奈地聳了下肩,替自己澄清:“別用這種質疑的眼神看我,我是支持琳月的。”“是我自己覺得,時間太久了,讓湛哥等我對他來說太不公平,現階段來看,分開會更合適。”鍾琳月笑道。祁湛歎氣:“我說過我不覺得這是不公平的事,我不想要分開,而且我們也不是完全的五年都見不到麵的異地,我可以工作處理完就飛過來找你。”鍾琳月轉臉迎上祁湛的注視,溫柔但堅定地搖了搖頭:“那樣你太累了,我不希望你為我犧牲這麽多。我們之前就已經討論過了,如果這樣做,最後對你我都會變成負擔。”“就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嗎?”陸瑞安見證著祁湛和鍾琳月的相知相戀、走入婚姻殿堂的全過程,現如今眼睜睜見著兩個人明明對彼此還深含愛意卻要分離,比當事人還要感到惋惜。“我哥不是那種會移情別戀的人,”祁揚也忍不住開口試圖勸說,“那要是你到時候讀完博迴來,發現我哥身邊沒有別人,還會和他複合嗎?”“阿揚,以後的事要留給以後再說,如果現在就圈定好了,會變成一種限製。”鍾琳月理智冷靜得叫祁揚有點心梗,她很耐心地和祁揚條分縷析利弊。“別人隻能看到你哥哥事業有成、有多光鮮亮麗,但是都不清楚他身上的擔子有多重。爸媽沒有讓你接手家裏的生意、沒有讓你代替祁家去開會交際聯絡人脈關係,所以你不能體會到他的處境。他需要在相應的年紀成就事業、結婚生子,他的每一步都要走得尤其慎重,其實結婚這五年光是我自己就被家裏人問過無數次什麽時候要小孩,你哥哥這邊隻會比我更多,但他沒和我說過。所以現在,我不應該把等待的壓力再加在他身上。你能明白嗎?”祁揚張了張嘴,想說“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不要孩子不行嗎”,又想對鍾琳月說“我哥都說了他可以等你,你就相信他一次。”但他撞入鍾琳月的眼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祁湛的愛意是付諸行動的理解與支持,鍾琳月也正是因為體諒與珍愛才選擇放手。因為彼此懂得太透徹,所以都決定分開。他若有所感地明白了什麽,但總感覺好像有一層薄紗覆在眼前,讓他直覺自己遺漏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那就祝你月月有成果,年年出文章,順利畢業、早點迴來吧。”祁揚妥協地歎氣,舉起酒杯敬鍾琳月。鍾琳月眉眼彎彎、笑得開懷,和他碰了碰杯,陸瑞安沒說什麽,也隻是帶著祝福敬了鍾琳月一杯。鍾琳月以為陸瑞安也在為她和祁湛的分離感到惋惜和不解,但一個月後她在公寓裏整理從國內寄來的快遞和信件,看到陸瑞安那總是雋秀的字跡隨著一張信箋夾在她拜托陸瑞安幫忙寄的一本書中。她猛地想起,當初在她研究生畢業晚會後,祁湛來給她送花,所有朋友都在祝福她新婚快樂,唯獨陸瑞安送上與這張信箋相同的祝福:“徑行直遂,青雲萬裏。”離婚的話題在兩個主動提出的當事人這裏還顯得泰然自若,倒是陸瑞安和祁揚這兩個旁聽者像是受打擊,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喝酒、聽鍾琳月和祁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剛開始還會應和,喝到最後兩人都不吭聲了。祁湛叫了代駕開自己的車先送鍾琳月迴家,另外打了輛車送祁揚和陸瑞安迴家,鍾琳月堅持要請客,付款間隙祁湛先送祁揚和陸瑞安到路邊。“祁揚記得把瑞安送到家再走,你們倆路上小心點,到了給我發條消息。”祁湛叮囑了祁揚幾句,直起身後退兩步,擺手示意司機開車。車抵達小區門口,兩人一前一後下車,祁揚欲蓋彌彰地補充:“我哥讓我送你上去。”陸瑞安不知道說什麽,低低“嗯”了聲。兩人不自覺地放輕唿吸和腳步,靜得連走進樓道時感應燈自動亮起的響聲都能蓋過他們的因為微醺而顯出幾分紊亂的氣息。封閉的電梯間使得等待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和窘迫,陸瑞安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上升的數字,沒話找話地猶疑問出聲:“琳月她……?”“嫂子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我哥沒和她說。”“噢。”陸瑞安訥訥閉嘴。他感到自己思維的遲鈍,想繼續些什麽話題來打破這尷尬的沉寂,但又擔心自己嘴笨說出的話會惹得祁揚不高興。在獨自糾結的拉扯之中,電梯終於抵達樓層。祁揚停在了門口,陸瑞安推門抬手要按開客廳的燈時,冷不丁地聽見身後傳來的低沉問話,生生止住了他的動作。“阿姨住院的事,洛明起給我說了,周六我去看望,你們吵架的聲音我也聽到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祁揚頓了頓,借著酒意和黑暗給他的勇氣,破罐子破摔地問陸瑞安,“你說你不想和我離婚,是和叔叔阿姨作對的托辭,還是真話?”陸瑞安像被釘在了原地,久久無法出聲迴應。他腦中一片亂麻,猜不透祁揚期望得到的是什麽樣的答案,事已至此,他隻能選擇最不出錯也不至於違背自己心意的說法。陸瑞安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平靜地響起:“我沒有想過要離婚。”——事實也的確如此。離婚不是他主動提的,兩人以前再如何爭吵陸瑞安也不會提起這個字眼。就好像他一直在逆來順受,無論祁揚說什麽、做什麽,他都隻是默默順從,沒有自己的意見表達,也沒有情感輸出。但這不是祁揚想要的,且困擾了祁揚五年之久。祁揚想要的不是這個客觀的答案,為免吵擾鄰居,他上前一步,反手關上了門,將兩人的聲音隔絕在屋內:“所以呢?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我提離婚你同意得那樣輕易,難道是我逼你的?”第25章 質問上揚的尾音和加重的語氣讓陸瑞安條件反射地感知到這是祁揚即將發火的前兆,他輕輕一抿唇角,本能逃避地轉身打開了客廳的燈,看也不看祁揚地往廚房走:“你坐會兒吧,我去給你倒點熱水。”突然亮起的燈光晃得祁揚下意識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陸瑞安已經進了廚房,廚房裏傳來他打開櫥櫃找食材準備醒酒湯的聲音,祁揚簡直要氣笑了。兩個人結婚五年,祁揚已經很了解陸瑞安一察覺到爭吵的苗頭就企圖以各種不直接觸碰爭端點的方式來嚐試“降火”的做法。如果他緊追不舍,陸瑞安就會像設定好固定程序的機械,想也不想地直接道歉,態度要多軟和就有多軟和,讓祁揚一拳砸進棉花裏,煩躁地困進自我懷疑的囚籠裏。祁揚實在是不願意看到陸瑞安這樣逆來順受地遷就他,哪怕陸瑞安發火和他對峙都好。他唱獨角戲一樣的發火讓他和那些過年時才匆匆見一麵的煩人親戚沒有區別,隻是陸瑞安身邊可有可無的存在,得不到正視。祁揚受夠了這種不安和期待落空的滋味,他想起陸瑞安在病房裏堅定的話語,想起陸瑞安在同學聚會被他堵在隔間時的慌亂和手上又重新出現的戒指……蒸騰上腦的酒氣讓他決意要在今天必須從陸瑞安那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要知道陸瑞安是不是因為哥哥才願意答應他的求婚,代替哥哥照顧他?是不是為了逃離家庭才拿他做借口,所以甚至不願意帶他迴家見父母?是不是覺得他拿不出手才不願意在同事、朋友、同學麵前承認他是自己的結婚對象?——追根到底,他最想知道的,是陸瑞安到底對他有沒有過一絲半點的在意。祁揚努力讓自己沉靜下來,警告自己不要因為情緒對陸瑞安發火。他知道,一旦他開始情緒化,陸瑞安就什麽都不會再說,最終他隻能得到陸瑞安的沉默。他在沙發上閉眼坐了會兒,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從廚房傳來的壓抑的嘔吐聲,祁揚心下一緊,想也不想地衝進廚房。陸瑞安蹲在垃圾桶旁,腰背因為疼痛而緊緊弓起,背對著門口壓著嗓子幹嘔。祁揚腦子裏的酒意頓時散了大半,他想起上次陸瑞安病假的檢查單,手忙腳亂倒了溫水蹲到陸瑞安身邊。他一隻手半摟著陸瑞安替他順唿吸,另一隻手將水喂到陸瑞安唇邊,焦急地問他:“你是不是又胃不舒服了?藥還放電視櫃那邊?”陸瑞安感到從胃裏上淌反流到喉嚨口灼燒的疼,說不出話來,艱難地搖頭。他接過水漱了漱,啞澀的聲音虛弱地飄出來:“我沒事,就是突然有點反胃,你出去吧,這味道太難聞了。”“那也不能就這麽白白難受,”祁揚心裏揪著疼,“都叫我哥別灌你酒了,他還勸,我馬上打電話罵他!”陸瑞安微怔,他撐著祁揚扶他的手臂站起身,一時間也忘了兩個人剛剛還在談離婚的話題,輕聲問祁揚:“你還有薄荷糖嗎?”——祁揚不愛抽煙,上班升職後隨著壓力越來越大,偶爾會抽兩根,但迴家前會晃悠到身上沒味、漱口後含顆薄荷糖確保不會熏到陸瑞安再進家門,薄荷糖成了他身上的常備物,陸瑞安知道這事。微涼的清爽薄荷氣息在唇齒間散開,熨帖地舒緩了胃裏的不適,陸瑞安洗手關火,不明顯的猶豫後問祁揚:“你現在迴去住了嗎?”“在公司附近的酒店。”祁揚從櫥櫃裏找出兩隻幹淨空碗遞給陸瑞安。“噢,”陸瑞安頓了頓,低頭盛解酒湯沒敢看祁揚,“你今天在這裏歇一晚嗎?時間有點晚了,主臥……我也沒動過。”祁揚一聽到他這樣謹慎體貼到客氣的問話就想磨後槽牙,終於還是忍住了:“嗯,外麵也不好打車了。”“那你先去洗吧,廚房有點髒,得收拾下。”陸瑞安把解酒湯遞給祁揚。祁揚動了動唇,最後沒說什麽,一氣喝完解酒湯,轉身出去。他熟門熟路地去翻主臥衣櫃裏能穿的衣服——當初搬走的時候,他隻帶了自己常穿的,別的直接打包丟了,因而衣櫃裏本應該隻剩下陸瑞安的衣服,但他意外地在衣櫃最深處發現一件被洗淨熨燙後幹幹淨淨掛著的寬鬆t恤。那件t恤是祁揚大一跟著陸瑞安去做誌願者的時候機構發的,因為尺碼不標準,穿在祁揚身上都有些大。他當時嫌棄logo和印花很土,但因為是跟陸瑞安一起,還是老老實實穿過了一整個暑假,後來結束誌願活動就揉成一團不知道丟在了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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