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很忙碌,給家裏做大掃除、在一成不變的衣櫃裏挑選一套算得上“款式”的衣服、反複打開手機看是否有最新的、類似於取消同學會的消息,又忍不住去看某人的朋友圈近況,可惜捱到了晚上六點,他一無所獲。臨出門前,他迴頭往屋子裏望了一圈,後知後覺自己的忙碌似乎是白費,看不出太多的成效,這讓他感到自己浪費了一天。對於陸瑞安來說,踩點也算是一種遲到,於是他六點半就到了餐廳門口,時隔五年,又一次默契地和組織聚會的班長於南雁同時抵達。兩人不約而同在餐廳門口徘徊了一會兒,試探地彼此瞧看,最後在逐漸緊張的氣氛裏站住腳。“陸瑞安?”於南雁微微向前伸了脖子,禮貌地向他確認。“對。”陸瑞安朝她笑了笑,也問,“是班長吧?”“哈哈!是我。”兩人一齊鬆了口氣,氣氛陡然鬆弛下來,尋了個位置坐下,於南雁的語氣變得熟稔而親切,“我是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是我不敢認,我怕我認錯了。上次咱們見麵還是五年前的校慶,我還在讀研呢,你就已經在上班了。”陸瑞安笑著頷首:“你比上次見,好像變了一些。”“老了。”於南雁笑著說。“沒有,”陸瑞安連忙解釋,“是人看著更漂亮了,氣質上也更颯爽幹練。”“馬上三十的人了,哪還有什麽漂亮不漂亮的說法。”於南雁的目光很敏銳地落到陸瑞安自然垂在身側的手指上,瞥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你結婚了嗎?”“啊,嗯。”陸瑞安下意識用拇指在戒麵上摸了摸,似乎是想要隱藏住其存在。“怎麽都沒聽說這個消息,咱們當年關係明明挺不錯的呀,”於南雁故意用嗔怪的語氣,臉上還是笑盈盈的,“不厚道哦,結婚都不和老同學說一聲。”“太忙了,沒辦婚禮,”陸瑞安笑笑,“大家也都忙,就不想打擾。”於南雁正想進一步問詢,由遠及近傳來一道喚她名字的聲音打斷了未盡的話題。“喲,於總來得也太早了。”清亮含笑的聲音引得兩人轉頭望過去,是和於南雁相熟的學習委員,彼此打了招唿。她挽住於南雁的手臂,揶揄地和她撞了撞肩膀,“於總都升地區總經理了,什麽時候賞光請咱們吃個飯?”“記著呢,忘不了你,校慶結束了再說。”已經到了三人,再站在門口等也不太合適,於南雁領著兩人先進了定好的宴會廳,又在群裏發了消息詢問其他人的情況,大多數人都踩在七點之前抵達餐廳,熱烈地迎著班主任洪玉坐在第一桌的首位,其他人自尋空位入席。陸瑞安一如既往地在這種場合放低自己的存在感,坐在靠走廊的位置,甫一抬頭,望見從門外進來的祁揚,他的視線落到祁揚身上那套灰藍色的休閑西裝上,目光微頓,本能地低下頭去。他的目光沒有落點,心和耳卻不由自主地有了偏向,清清楚楚地聽著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同他人笑談。這場同學聚會由陸瑞安班上組織,祁揚比他們小了三歲,按理是不太有共通語言的。但當年陸瑞安高三和祁揚認識後,祁揚隔三岔五就跑來陸瑞安班上,和班上學生的關係比陸瑞安都熟絡。眾人都喜歡他不失分寸的張揚跋扈和大方爽朗,自然而然地將他納入了編外同學名單裏。畢業後,祁揚升高一的班主任竟然是洪玉,又增一層緣分。五年前的同學聚會,於南雁沒有通知祁揚,祁揚跟著陸瑞安一起來了,五年後,陸瑞安沒有告訴祁揚,於南雁顧及著陸瑞安和當年同學情分,主動邀請了祁揚。七點十分,參加這次聚餐的人終於到齊,菜品也陸續上了大半。於南雁領頭,引著眾人舉杯敬老師。祁揚和陸瑞安之間隔著四個人,陸瑞安始終沒有將視線投向祁揚。他其實也無心吃東西,倒更像是一個隱形的服務員,主動替身旁人端菜送水,在旁人和他搭話時微笑又不失禮貌地應和,不曾主動挑起話題,但也不會讓別人的話落到地上,無聲地體貼著身旁的每一個人。“哎,那個……陸瑞安!”酒過三巡,一道微醺的聲音響起,招著一半人的目光移向他,陸瑞安抬眼望向聲源處,耐心地聽著他的後文,“幫……嗝,幫我舀碗湯唄,現在轉到你那兒了。”“轉過來不就好了,你喝多了吧。”有人出聲。“你不懂,人家現在是副處,到底是混出頭了。”有人以玩笑口吻抒發嫉羨。“沒事,正好放我這邊了。”陸瑞安好脾氣地笑了笑,挽起袖子,取了個幹淨的碗,盛上半碗湯,正要起身繞過桌子送過去,被祁揚一把捉住手腕。“大家幫忙遞一下就行了,你又充什麽得力幹將獻殷勤。”祁揚不悅地盯著陸瑞安的臉,手指微微用力,一寸寸地順著動脈向下,從陸瑞安手裏拿過了那隻碗,遞給了身旁人。祁揚放開他,陸瑞安坐迴自己的位置,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悄悄地藏在桌下。“瑞安當年還是學生會主席呢。”席間太嘈雜,陸瑞安難以定位到聲源的具體方位,隻能聽著這話題莫名其妙地轉到了他和祁揚身上,“是吧祁揚,還是你哥專門向老師推薦他的。”祁揚挑眉:“那就不知道了,我最討厭學生會的那些破事。”“我也是!紀律部老是扣我的分,當時氣死我了,不過現在想想,還有些懷念啊。”“我現在都還記得,你有一次被扣分的理由,是用光碟照鏡子哈哈哈哈——”“還好瑞安幫你撤銷了,不然那個月咱們班就要挨批評了。”“我是被冤枉的好不好!當時剛發下來教材,裏麵就有教學光盤,我好奇看了兩眼,怎麽就能判定我是在照鏡子了,真的好無語——”眾人一同迴溯學生時光,話題早已偏離原本的現實軌道,好像連同彼此的心態都重返當年。服務員正在上菜,於南雁起身要去外麵取定好的蛋糕,經過時下意識要讓路,不小心碰掉了一隻杯子,酒水濺了一地。地上太滑,高跟鞋不好走,陸瑞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起身抬起一隻手臂讓她能扶住繞開地上的碎玻璃,她感謝地朝陸瑞安笑笑,陸瑞安問清楚情況便幫忙出去把蛋糕取了迴來。他提著蛋糕迴來交到於南雁手裏,席上的話題隨著目光一同迴到了他身上,他剛坐迴自己的位置,就聽到有人談起他當年是班裏人緣最好的一個,不管是誰找他幫忙都不拒絕,揶揄地問他收過幾封情書。這原本隻是很尋常的打趣,陸瑞安卻感受到一道格外灼熱的目光投向了他,他無法忽略其存在,但又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麵上還是溫和地笑著說:“沒有,我沒收到過。”主桌的於南雁招唿起來,眾人輪流端著酒杯去和班主任敬酒聊天,可那灼灼的目光還如影隨形,讓陸瑞安如坐針氈,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叫他一起去敬酒,他笑著婉拒:“我先去趟洗手間。”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宴會廳,順著指示來到洗手間,沒注意到身後悄無聲息遠遠跟來的腳步。他從隔間出來,心神不寧地垂頭洗手,專注地看水流的涼意帶走了他身上不自在的燥熱溫度,關水直起身時,目光不經意地望進鏡子裏猛然頓住了。——衛生間的門關著,祁揚正抱臂倚在門上,定定地看著他。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匯。陸瑞安無措地低下頭避開他的凝視,腳步遲疑地轉向了門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若無其事:“可以讓一下嗎,謝謝。”他聽到頭頂冷不防傳來的一聲哼笑,像是氣的,但他沒敢抬頭確認,緊張地繃直了後背。祁揚磨著後槽牙,在陸瑞安一聲不吭地想避開他去拉門把時,突然抓住了陸瑞安的手腕。陸瑞安一怔,隻感到眼前一花,身體被突如其來的力狠狠一推,踉蹌著被拽入逼仄的隔間,隨著門摔上的巨響,後背重重撞上黑金鑲嵌的磨砂玻璃門。他本能地閉上眼,卻感到後腦是被一陣溫熱護住,而非冰冷堅硬,而他下意識要往身後藏的手腕卻被祁揚緊緊攥住按在頭頂。陸瑞安感覺到祁揚俯身一寸寸地向他逼近,雙腿被頂來的膝蓋分開,讓他唿吸急促地感到無處遁形的羞恥和慌亂。祁揚盯著他的眼睛,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問他:“陸瑞安,你對誰都好,唯獨不能多對我偏心一點是不是?”第18章 蓄念十一·唇印(1)陸瑞安心跳得飛快,腦子裏亂糟糟的,在觸碰到話語裏的“親昵”意味時,自我懷疑搶先於受寵若驚躍了出來。他條件反射地感到惶恐,垂著眼強迫自己不去看祁揚,唿吸紊亂得不成樣子,微微咬住下唇。這神情變化祁揚很熟悉,迅速從中讀出來他的抗拒和退縮。“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陸瑞安腦中飛快迴憶自己在席間的表現,始終沒尋出一處惹祁揚不高興的可疑點。被按在牆上無名指傳來的疼痛在這緊張時刻提醒了他。他想:或許是因為他戴上戒指會讓祁揚感到在同學麵前丟臉,所以他又惹祁揚生氣了。“……他們不會注意到的,”陸瑞安用右手去推祁揚的胸膛時顯得失魂落魄,下垂的視線掉落在祁揚的領口處,在陰影的覆蓋下又黯淡了幾分,“明天上午就可以去民政局拿離婚證了,你放心。”他自以為這語氣已經很和婉很溫和,不存在任何主觀挑起他人不適的意味,可就是出乎陸瑞安意料地出了反作用,他明顯地感覺到握在自己手腕的力度又收緊了,這讓他很沮喪。祁揚氣笑了,一字一頓地重複他的話:“我、放、心?”他的惱怒溢於言表,唇間最後一抹勉強的笑意蕩然無存,直起身體遠離的唿吸讓陸瑞安提心吊膽——又一次,兩人無話可談。吱呀——有人推開衛生間的門,兩人的聲息不約而同在這一刻凝止一秒。“陸瑞安?你還在裏麵嗎?快過來——要切蛋糕啦。”探入衛生間的聲音試探地喚著。陸瑞安驚得身體一抖,掙動著手腕,扭頭往門口的方向:“馬上就來!你先去。”“行,你快點啊,還有祁揚也不知道去哪了,真是叫人好找……”那忙碌尋覓的嘀咕聲被隔離在門後,陸瑞安鬆了口氣,放棄了掙紮。祁揚始終盯著陸瑞安,粗魯地放開了陸瑞安的手腕,起伏的胸口還未使得氣息平複,他後退半步。陸瑞安連忙直起身不再靠著門,垂著臉聽祁揚同他擦肩而過、大步流星離開的摔門聲響。鼻尖縈繞的那縷極淡的香氣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陸瑞安心下暗暗深唿吸幾口氣,轉身離開衛生間。陸瑞安整理好衣服和情緒,重新迴到宴會廳,果然看到眾人都簇擁在主桌旁,笑著起哄讓洪老師切蛋糕。分到手裏的蛋糕不多,重要的是一個班時隔多年重新聚在一起的情誼。陸瑞安聽著他們笑鬧,臉上也浮起笑意,嚐到蛋糕夾層奶油裏的芒果味道,他微微一驚,下意識去尋祁揚的方向,精準地在人堆裏望見正插著一小角蛋糕準備往嘴裏送的祁揚。陸瑞安心頭一緊,來不及思考更多,焦急的腳步趕在祁揚咬下蛋糕前抵達,一把按住了祁揚的手:“祁揚!”“做什麽?”祁揚轉向他,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但還是跟著陸瑞安往旁邊無人處走了幾步。“你吃別的吧。”陸瑞安按著他的手腕沒動。祁揚麵無表情地打量陸瑞安的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微微挑眉,漫不經心地反問,“怎麽?我不是你們班的人,不配吃你們班的校慶蛋糕啊?陸學長也太霸道了吧。”他刻意疏遠的話紮得陸瑞安心頭刺痛,不過陸瑞安在這件事上顯得異常固執,他條件反射一般放低姿態,努力軟著語氣和祁揚解釋:“蛋糕裏有芒果,你不能吃。”“跟你有什麽關係?”祁揚冷冷地瞥著他,語氣譏諷,“明天就離婚了,你還管得著這個嗎?”“你……”陸瑞安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被祁揚不耐煩地打斷:“我哥吩咐你的是吧?陸瑞安,你喜歡聽他的話就去聽,愛聽多少聽多少,但你少管我。我是我,我哥是我哥,少在這兒假惺惺借著我哥來教訓我,我不需要,也不稀罕。”他冷眼瞧著陸瑞安,明知道自己的話傷人,可胸口堵著一股怨氣,叫囂要衝破喉嚨,推著他全然不經過大腦思考地報複性脫口而出。眼見著陸瑞安臉色驟變,祁揚不易察覺地一抿唇角,別開了視線。陸瑞安指尖一顫,卻還是沉默著不肯鬆手,兩人正僵持不下,一道女聲打破了此時的凝固氣氛:“喲,祁揚你搞行為藝術呢?”陸瑞安下意識鬆開手,祁揚興致缺缺地將蛋糕連同碟子隨手放迴桌上,抬眼望了過去,他一怔,很意外:“璐姐?你怎麽在這?”“合作商定在這吃飯,我聽你哥說你今天要來參加同學聚會,問了地點居然這麽巧也在這,我這邊快結束的時候就來和你打個招唿了。”祁璐掃了一眼宴會廳裏的情形,沒往裏走,俏皮地朝祁揚招了招手,祁揚主動往門口的方向走了過去。陸瑞安處境尷尬,默默迴自己的位置坐著,然而他的座位靠近走廊,祁揚和祁璐隱隱約約的對話不受控製地往他耳中飄來。祁璐臉上笑意更深,熱情地張開手臂要給祁揚一個擁抱,卻被祁揚一臉嫌棄地推開手臂,祁揚隱秘地瞥了一眼陸瑞安的方向,有意無意地提高音量:“我不敢和你擁抱,你再像前年那樣把口紅印子擦在我衣服上,我這件衣服真是不能再穿了。”他的餘光死死釘在陸瑞安的背影上,敏銳捕捉到一瞬的僵直後,終於在今夜感到一絲滿意。祁璐撇了撇嘴角,退而求其次地拍了拍祁揚的肩膀,又問:“弟婿呢?還在上班嗎?”眾人同班主任笑鬧著分完蛋糕,三三兩兩迴到各自位置,浮動的人聲如水般逐漸漫來,幾道隱秘的好奇目光投向走廊。祁揚囫圇“嗯”了聲,聲音低了點,說:“沒,他也在。”祁璐很感興趣地抬頭往房間裏望了望,可惜沒能一眼找出人群中的弟婿,低頭看了眼時間,催促祁揚:“那快帶我去和他喝一杯,我得快點迴去了,合作商還等著呢,待會兒我走就不和你說了。”“行。”祁揚倒是沒猶豫,轉臉用目光向祁璐示意方位,壓低了聲音叮囑:“他胃不好,你叫他以茶代酒。”“姐知道。”祁璐揶揄地乜他一眼,“瞧你那不值錢的樣兒,還裝酷呢。”陸瑞安聽到祁璐叫他的名字時愣了兩秒,局促地要站起來,被祁璐按住肩膀,她笑盈盈地:“別,一家人不搞那些虛的,我是祁揚堂姐,前年剛迴國,平時工作忙,去年春節飛出去旅遊了沒和你見上麵,今天正好我在這有應酬,聽說你和祁揚也在這,過來和你打個招唿,喝一杯我就走了。”“好。”陸瑞安糾結了一秒,喊了一聲“堂姐好”,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被祁璐製止,她晃晃手裏的杯子,衝陸瑞安眨眼:“不喝酒,你就喝茶,實話跟你說吧,我杯子裏的是雪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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