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攏袖吸了吸鼻子,風一吹,確實有幾分蕭瑟的意味。李知容看不下去,拍了拍他肩膀:


    「哪有讓兄弟獨自過生辰的道理。明日我一定帶上好酒登門。」


    頗黎眼神晦暗,卻裝出高興的神氣,親密地搭上她肩,出馬場之前,他便趁李知容不注意,隨意地將那詩稿擲在一個無人角落。


    他們走後不久,另有一人將那詩稿拾起,那人卻是嗣雍王李守禮。


    (二)


    李崔巍已在上陽宮武太後的議事殿中站了兩個時辰。


    武太後在大殿另一端的帳中與薛寺主下棋。殿中空曠,落子的聲響清脆可聞。


    許久之後,武太後才開口:


    「李太史,你說我這一子,應當落在何處?」


    李崔巍沉吟了一會,才開口道:


    「先前已舍了一子,這一步若再舍一子,便再無退路。」


    話音未落,武太後一把掀翻了棋盤,大大小小的棋子如同玉珠滾落遍地,四周宮人皆俯首退下,瑟瑟發抖。唯有薛寺主鎮定如常,俯身去撿拾掉落在身邊的棋子。


    「這便是你不再追查牽機毒一案的理由麽,李太史?」


    她抬手,遮擋在麵前的珠簾一層層被掛起,太後端坐在禦榻上,薛寺主退立在一旁。


    李崔巍不言,隻是鄭重行了一禮,作為肯定的答覆。


    太後低眉,隻是撫摸著手中餘下的一枚棋子。良久才長嘆一口氣:


    「李太史,朕何曾怕過死。你如此為我考慮,卻是看輕了朕的籌謀。」


    這句嘆息與李知容從前的話太過相似,讓李崔巍心中驚了一驚。他抬頭看了一眼這個跟隨了數年的君主,終於開口:


    「牽機毒一案主謀,確是如太後所想。但此事亦牽涉到安西四鎮,不可不慎。」


    太後哈哈大笑:「朕的子女想殺了朕,已不是什麽舊聞,有何可避諱。隻是他做得太不謹慎,竟被你抓住了錯漏,未免令我失望。想他幼時,卻比現下要機警靈巧得多。」


    李崔巍看了一旁的薛寺主一眼,未及太後示意,薛寺主便自行退下。


    李崔巍這才遞上摺子:「據鸞儀衛所得之人證物證,牽機毒案確與東宮舊人有關。起初,大福先寺沙門原與罪臣裴炎過從甚密,裴炎下獄時,曾將裴宅舊藏安西商路圖交與他保管。隨後不久,那沙門便飲毒酒而死,商路圖卻不在他的僧房中,卻是在東宮舊人、南市春九娘宅內。鸞儀衛幸在春九娘死後不久,在其房中搜到了此圖。而恰巧,另一位昔日的豫王府樂工、安菩之子安金藏亦在追查此圖。」


    「但第三樁牽機毒案,卻有許多蹊蹺。」


    「裴伷先死時的金杯,刻著內府二字。賜毒之人不可能如此不慎,此杯當是裴伷預先備好,隻待飲毒酒時換上。」


    「他預知了自己的死法,亦知道殺他的人是誰。鸞儀衛排查了東都所有王府與宮中的金器規製,唯有舊豫王府所打製的一批金杯,與此物相同。先前兩人,皆是自殺,而裴伷先卻故意留了物證,提示真兇為何人。」


    「若說此中有結黨,那麽裴伷先,便是這幾人中的叛徒。但他為何叛,在下還未曾查清。」


    武太後滿意地點點頭:「朕的推斷,與你相類。唯有一疑點,你未曾奏明。」


    他沒有抬頭,卻暗暗握緊了拳。


    「太平公主亦參與此案,你為何不奏。」


    他不言。太後將手中最後一顆棋子擲在地上,那棋子骨碌碌直滾到李崔巍腳邊。


    「鸞儀衛那孩子,叫李知容的,朕想來,當是你的故人。」


    「你當年違背師命,孤身一人下天台山,來長安助朕創設鸞儀衛,是為了她罷。」


    「十六年前,朕與先皇為了救太平,曾破了祖訓,求仙丹於崑崙山,與山中的妖族結下了仇怨。數年前,朕的不肖兒為替太平續命,又隨商船去了會稽郡。據說那次,他當真尋得了一個女子,是妖族的後人。」


    「李太史是會稽人,那女孩兒又與你年紀相仿。你與她,當是情誼頗深。」


    李崔巍隻是垂首站立,太後卻笑了起來:


    「朕見她第一眼時,便認出了王將軍的刀法。也是湊巧,朕當年尚在大明宮時,聽聞過王將軍遇仙,起死迴生之事。」


    她看著殿中沉默如磐石的李太史,眼神中有幾分悲憫:


    「你拒不供出太平,是怕觸了聖人的逆鱗,再加害於那孩子,是不是?」


    窗外已是夕陽西下,殘陽如鮮血,塗滿簷角與闌幹。他站在一地鮮血中,一言不發。


    太後起身,聲音拔高了一些,迴蕩在殿中:


    「李太史此迴隱瞞案情不報,違反律例,責令跪省,無令不得出。」


    她隨即轉身離開,路過他身邊時,如同自言自語般,拋下一句:


    「朕為建立新朝,捨得殺死親生的子女。李太史若是當斷不斷,就不配再做這鸞儀衛的統領。」


    突然覺得李知容x上官昭儀這個cp也不是不行。:)


    第44章 【四十一】「你不是有舊仇未報,你是有舊情未斷。」


    (一)


    洛京春三月,多的是青衫年少。


    洛南的地下王都也同地上一般過著春天,流水潺湲,蜀都錦,揚州琴,金髮碧眼的迴紇舞女在虎皮地毯上跳著胡旋,眼睛卻盯牢了主座上衣襟大敞著喝悶酒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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