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迴頭,見頗黎倚在門邊。「剛在市上問得的消息,要去麽。」


    她忽地想起今早送來鸞儀衛的拜帖,心中一緊。公主是在讓她去,也料定了她會去。


    李知容俯下身,輕輕拂拭掉墓碑上的石屑,在孫過庭的名字前看了一會兒,站起身拍了拍陳子昂的肩膀:


    「待我拿迴《書譜》,迴來拜祭孫錄事。」


    公主府是整個東都除皇宮外最宏偉壯闊的構築。除占據一坊數百口人家之地的府邸之外,在寸土寸金的洛水南側,還有一坊之闊的馬球場與園林。


    她跟著府中家僮到了馬球場,頗黎也跟在她身後。


    「你是如何進來的?」她按捺不住好奇,還是開口問他。方才在門口通傳時,那家僮隻看了頗黎一眼,就放了他進來。


    他笑了笑:「若我說,我這雙眼睛能蠱惑人心,李中郎可相信?」


    狐族的世界她看不見,因此也不會相信。在他所踏足的地方,所有狐族都臣服於血統的約束,強者朝更強者低頭,例如方才替他們開門的家僮,即是個混血狐族。這就是他能從茫茫人海中辨認出大多數狐族的原因。然而在李知容這個九尾啞狐麵前,他體內狐血的凜然威勢變得毫無作用。


    他承認,與李知容在一起時,他也是自在的。


    到了馬球場,場上已有不少紅袍錦帶的少年郎在奔走追逐,場邊觀賽的涼閣裏坐著高官貴胄,她一眼就望見了太平公主。在她身側,坐著那日見過的嗣雍王和一位容貌秀麗的女官。她想起,那是曾有一麵之緣的上官昭儀。


    她徑直走至賽場前,遞上名刺,就去換了束袖,綁好髮帶,牽了馬就上場。


    上了場才發現,今日馬球有兩場,頭一場的優勝者可得孫過庭的《書譜》,而下一場的優勝者可得先高宗時一位狀元郎的詩稿一冊。


    場上意氣風發的多是不學無術的世家子,聽了還有這等好彩頭,個個躍躍欲試,想要連奪兩魁,好迴家去炫耀。


    見她上場,太平公主朝手下耳語幾句,不多時後,她這一場的對手中幾個較瘦弱的都被替了下去,換了一批魁梧敏捷的,隊形整飭,一看即是軍營中的驍士。


    看台上的頗黎看見那幾張新麵孔下場,暗暗握住了腰間佩刀,麵露殺意。太平公主這是要借打馬球的幌子,置李知容於死地。


    台下的李知容也心知肚明,然而她隻是遠遠朝看台上的頗黎一笑,做了個手勢,讓他放心。


    鳴鑼時即開賽。在緊張等待鳴鑼時,她聽見身旁的兩人在竊竊私語。其中一人說,這一場的《書譜》沒什麽意思,下一場的彩頭才有趣。聽聞寫那詩稿的狀元郎是個早卒的,長安應試奪魁之後,歸鄉沒幾年便死了。聽聞他的獨子,便是欽天監的太史令李崔巍。


    她心中轟地一響,想起從前他講過的故事。這詩稿,說不定是他能尋到的,他父親留在世上為數不多的紀念。


    她暗暗咬牙,心中飛速盤算著今日如何能連勝兩場。此時鑼鼓已響,場上霎時塵土飛揚。


    (二)


    自北周起,貴族們打馬球都承繼了胡地鮮卑的餘風,野蠻暴烈,不辨親疏,隻有輸贏。若是碰巧與賽的王族們都好勇鬥狠,馬場上死了人也是常事。


    且不論硬木製成的球桿本就是殺人的武器,單就比拚騎術而言,一旦被挑落下馬,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她並不是尋常的北衙士兵、太微城裏吃空餉的世家子。她是熟稔各類拚殺戰術的刺客,是隨王將軍習武多年的隴西刀術傳人,是鸞儀衛「風」組的首領。


    今日根本不是馬球賽。場上揚起的沙塵隻是為了掩住觀者的耳目,她已被團團圍困,數根馬球桿在她前後左右重重落下,想要將她擊下馬,或是將她的坐騎打傷。


    看台上眾人屏住了唿吸,隻有頗黎神色鎮定,眼底卻怒火熊熊。


    這些雕蟲小技,比起十殿閻羅根本不足為提。他隻是憤怒,憤怒於他們竟敢將她當作籠中困獸,設這樣的局,隻為掩人耳目地殺死她。


    他不能饒恕。


    場上的李知容將手中馬球桿當作長槍,已挑落了數人。但場上對手仿佛連連不斷,她一定要趕在坐騎被打傷之前將馬球控在自己身前,堅持到這場結束。


    然而下一瞬,她的馬發出一聲嘶鳴,前蹄受傷跪倒在地,險些將她甩出去。她抓緊韁繩一個飛踢,將最近一人踹下馬,搶坐在另一匹馬上,又甩手用球桿帶倒數人。


    一刻,二刻。她額角的汗水汩汩地流淌下來,喉嚨中有血腥氣。她想起在院中揮毫書帖的孫過庭,想起他顫顫巍巍將畢生心血託付給自己的樣子。


    不應如此,世間事本不應如此。


    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她平直握起手中球桿,如同揚眉劍出鞘。


    鑼鼓再響,場上塵埃落定。風住雲停之時,紅衣束髮的李知容仍舊穩穩坐在馬上,身上大小多處淤青與擦傷,盛大陽光潑灑在她身上,仿佛加冕。


    眾人爭搶的馬球仍在她腳邊,這一場李知容勝。


    看台上,唯有一人站立起為她鼓掌,卻不是頗黎,而是上官昭儀。


    她孤寂的掌聲迴響在狼藉遍地的賽場上,如同投石入水,驚醒了台上各懷鬼胎的眾人,也開始稀稀落落地鼓起掌來。


    頗黎卻麵色陰沉。


    方才在極危險之時,他已準備出手,要用幻術揚起沙塵迷了場上餘下幾人的眼睛。然而他忽然聽到身旁仕女的閑聊,說那第二場的彩頭,竟是李太史父親生前的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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