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癲癇犯了,需要送醫!”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一邊清理發作者的口鼻分泌物,一邊對斯萊德大聲咆哮。


    病人仍在抽搐,白色的泡沫就像海浪似的從他的嘴裏魚貫而出。


    “我的天呐,他快死了!”男子見狀驚唿,“他需要送醫,他需要送醫!”他解開對方的衣領、腰帶,並使其頭部後仰。


    人群已經暫停。他們就像一群待宰的綿羊,正滿是恐懼地望著自己的同類。沒人敢走上前,因為那把象征著權力與暴力的手槍,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盧卡也被嚇壞了,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同類被害而隻能袖手旁觀,深深的無力感很快包裹了他。


    “水!水!我需要水!”男子繼續高唿,“還有毛巾!我需要熱水!快來個人,幫幫我!”


    “你怎麽知道他快死了?”斯萊德的皮靴在地麵上劃出一道悠閑的影子,他來到病人身前。他低頭看著他們,就像在看著瀕死的螞蟻。


    “我是護士,”男子大叫道,“我是護士!我需要水,我還需要醫生!先生,請幫……”


    槍口指向男子的腦門,男人啞火了。


    “那就讓他去死。”斯萊德一字一頓地說,“你,給我站起來,迴到隊伍裏去。誰都不許再耽誤時間!”他扭過頭,對羊群咆哮,“聽到沒有?!都給我去排隊!”


    驚恐的羊群迴歸原本的位置,長隊再次緩緩移動。盧卡走過病人與男人,盧卡看到了三麵迎風招展的旗,盧卡看到了無數張兇神惡煞的臉,盧卡還聽到了檢測器發出的頻繁律動。心髒在狂跳,手越來越抖,身體越來越冷。他知道,當針孔攝像頭被檢測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將走到盡頭。風聲鶴唳,如同催命的樂章,旌旗召召,宛若地獄的魂幡。


    “不起來是吧,行,那你去死吧。”


    手槍上膛的動靜從身後傳來。那清脆的一聲哢響,使盧卡直接打了一個激靈。就好像它對準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位自稱護士,膽敢違背暴力與權力的男子。


    心髒驟停。他開始等待象征死亡的槍聲。就好像這一聲過後,他就能解脫了似的。前頭又進去一個。他被後麵的人推動著,呆滯向前。雙腳忽然變得沉重無比,就像被上了鐐銬。他很想迴頭看一眼他們,但他又不知自己要確定什麽。確定他們的死亡?還是期盼著他們與自己能被諸神拯救?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嗎?那為何,受傷害的永遠是綿羊,擁有鋒利尖牙的,永遠是那些貪婪且從不滿足的野獸呢?


    槍沒響,斯萊德的手表響了。有人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的態度頓時變得謙恭起來。對方在責怪他的進度太慢,他道歉。道歉之後,他表示馬上加快進展。


    “別他媽檢了!”掛掉電話之後,他惱火地向前麵喊,“一個一個進,太他媽慢了,分成兩排,分成兩排!”他舉著耀武揚威的手槍,大踏步從盧卡身邊走了過去。其他壯漢緊隨其後。


    盧卡不禁鬆了一口氣。


    神,聽到我的祈禱了?


    接著,他又看向男護士與病人那頭,發現病人的狀態已經安和了許多。男護士在繼續照顧他。


    盧卡卸下領帶,然後將其揉成一團,接著向後一拋。寒風吹跑了它,也吹跑了他那顆忐忑不安的心。


    ……


    小男孩在主席台中演講。拿著稿子,吞吞吐吐,蹩腳非常。因為距離太遠,他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樣子。堅固的石階被朔風吹成了一塊冰,身體早已被寒風打了個透。腦子麻木,精神空洞,雙眼無神,神緒呆滯,盧卡已經快到極限。喇叭裏傳來的詞匯就像天書一般,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他隻盼望著這場鬧劇能盡快結束。他需要火,他需要溫暖。座位與座位之間的距離很遠,而且中間還有野獸看守。就像被困在一座天然的牢籠中似的,唯有冷風與他們作伴。從這裏向下看,每個人都像沒有靈魂的棋子,他們或呆呆地坐著,或瑟瑟發抖地坐著,然後組成一張提前設計好的棋盤。


    手邊有筆,還有紙。紙上隻有兩個選項——棄權和同意。盧卡已經無力思考它的意義了,他現在隻盼望著簽字儀式,能盡快展開。


    但薩爾曼就像要故意折磨他們似的,在小男孩黯然退場後,居然又叫來了另一個肥胖的男人。男人滔滔不絕,男人喋喋不休。他那宏壯的聲音在他們頭頂盤旋跳躍,久久不散。


    然後才是薩爾曼的發言。他拄著文明棍,一身黑色的西裝,外加一頂禮帽。他似乎很憤怒,他似乎也很看不起在座的所有人。他說,讓他們爬山,是因為他想讓他們體驗一迴創業的艱辛。比卡諾就是因為經曆了這些,才能使莫斯家族到達今天的高度的。而薩爾曼,則是那個一直陪在卡比諾身邊的人。這份家業來之不易,這份財富更是來之不易,所以他絕不會讓他們這群一點苦都吃不了的家夥,占有它、浪費它、破壞它,甚至毀滅它。


    他可能是想聽到不一樣的聲音吧?又或者是因為演獨角戲實在太過無聊,他居然還想讓克拉倫斯發言。但老人早就被凍僵了,他連起身,都是在野獸的幫助下才得以完成的。


    薩爾曼說,“自從老爺過世後,是我,帶著莫斯家族邁過一次又一次的危機,是我,殫精竭慮、奮不顧身、不分晝夜地保護著這個家族和所有人的財富!克拉倫斯,你憑什麽說我與這個家族無關?你除了會倚老賣老之外,又為這個家族做過什麽呢?怎麽,為什麽不說話,是良心發現了呢,還是羞愧難當了呢?應該是後者吧?嗬嗬,好吧,你坐下吧,我原諒你的無知與愚蠢了。”


    老人坐下後,薩爾曼再次宣泄起情緒——這次針對的是那些想要分家的群體。


    他頓著文明棍,痛心疾首地說,“正因為你們沒有出過力,所以才會如此無所謂!遇到危機就開始退縮,就開始逃避,你們簡直就是逃兵!知道嗎,在戰場上,逃兵是要被槍斃的!分家這種無恥到極致的事都敢說出口,如果家主的位置落在你們手中,那莫斯家,就真的走到頭了!我絕不會容此發生,聽到沒有?我絕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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