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城堡。公主在銀白的世界裏翩翩起舞,伴隨著單調的音符。還有隻天鵝遊蕩在她腳邊。它似乎是她的唯一玩伴。水晶球在旋轉,正對著荊棘圓的方向。阿德的思緒卻不在八音盒上。他關著燈,坐在窗前,眺望遠方,試圖尋找到真正的公主。


    他擔心她的一切,他甚至擔心她會在這個冬天得上一場大病。那間房子裏有取暖的設備嗎?她有厚衣服可以禦寒嗎?修女會不會在冬天繼續讓她受苦?那個怪女人,會不會冷眼旁觀她的受難?


    他真想立馬衝到荊棘園的深處,化身為無所不能的騎士,然後將他心愛的公主,從所有欺負她的人的手中拯救出來。就像他們兒時玩過的遊戲一樣。


    藍色的光暈像雪片一般在窗外的世界中隕落。八音盒裏的公主,卻依舊不知疲倦、不知寒冷地伴隨音樂舞動。這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保留了它多年。它對於他的意義,遠超一切。他觸摸起水晶球的罩麵,試圖迴憶起她那雙柔軟舒適的小手。她曾說,他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她還曾說,他們會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他深信不疑,可她卻……早已忘記了當初的承諾。


    被拋棄那天,他偷偷哭過一場。就好像全世界都放棄他了似的。他躲在那座未完成的城堡中,孤獨流淚。他從中午坐到了傍晚,又從傍晚坐到了天黑。穿過城堡的風也在悲鳴。那天,他還穿著單衣。冷風灌入他的身體,鑽進他的皮膚,吹亂他的心房。可這些,都比不上她帶給他的痛苦。然後,他感冒了。接著,他暈倒了。最後,等他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迴到了家中。


    正想著,頭突然疼起來,還伴隨著強烈的耳鳴聲。八音盒的音樂聲似乎也被放大了許多。好吵,好難受。他順著水晶球的脈絡,摸向底座。


    一段十分怪異的記憶,突然湧入他的腦海。


    柏妮絲在哭。就在他當時的床邊。母親在,艾琳娜夫人在,就連總管維爾,也在。


    不對啊,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隻有我一個人在啊。


    腦中忽然炸出一聲悶雷。迴憶就像碎片似的分崩離析。頭更疼了,他不禁呻吟起來。他摸到了八音盒的開關,他關掉了它。


    雪停,舞止,音符消散,光亮不見。


    他趴在桌子上,大口喘息起來。太陽穴隱隱地疼,就像有隻蟲子,在拚命往裏鑽。


    他摁住它,深吸幾口氣。他放空了自己,他放下了迴憶,他隻想讓自己舒服一些。漸漸的,疼痛感消失,然後,身上的疲勞感,又侵襲了過來。他跌跌撞撞地爬迴床鋪。他鑽進被窩,他像癱瘓一樣躺平身體。


    或許是累到了吧……他想,偏頭疼……真要命……


    每逢晚秋時節,他都會發作幾次病痛。而且頻率不穩,沒有規則,沒有章法。我剛才想什麽來著?靈光乍現一般的記憶突然消失不見,他再也想不起來頭疼前的那段迴憶片段了。那裏是一片空白,就好像被人憑空抹去了一般。


    窗外,新月掛上枝頭。光暈匯聚成河,向莊園的西北方流淌而去。宛若銀河。繁星滿天,倒掛在水晶球麵般的夜空之上。外麵世界的寧靜帶給他片刻的安詳。雖然心髒還在猛烈跳動,雖然身上的疲憊感越來越強烈,但頭不疼了,他的精神與靈魂,也徹底放鬆了下來。


    他閉上眼,準備入眠。


    然而沒過多久,某段痛苦的記憶卻突然蹦了出來。


    是他的大哭聲,和母親的大罵聲。


    接著,他看見了那天的場景。


    媽媽在用一根細細的鐵尺,打他的手心。


    他想起來了。那次挨打,是因為他偷偷藏起來的魔術道具,被母親發現了。


    手心紅了,火辣辣的疼。可屋子裏卻又黑又冷。道具灑落一地,母親將它們統統踩了個稀巴爛。它們就像某座城市的廢墟。然後,母親又將它們點燃。火焰吞噬了一切,火焰也吞噬了所有聲響。母親猙獰而可怕的臉被火映得通紅。母親在歇斯底裏地大叫,但他卻什麽都聽不到。他害怕,他恐懼,他驚惶,他不安。他在夢裏閉上眼,縮成一團。他以為這樣,就不會讓噩夢繼續。


    可是並沒有。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第二場噩夢出現。還是關於柏妮絲的。她像隻綿羊似的被一群男人拖走了。他們在放肆地笑。地上被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她的白裙子下,也全都是血汙。她在掙紮,她在哭嚎,她還深深地望著他,乞求著他的幫助。


    可是他根本動不了,就連聲音也不能發出。


    他們把她撕成了碎片,他們就像一群野獸般,啃食起她的血肉。


    絕望如同潮水,灌進他的身體,捏住他的心髒,淹沒他的靈魂。


    “不!!!”


    他哭了,他也終於叫出了聲,但他也醒了。


    世界重迴平靜。


    窗外,依舊是銀鉤般的月,與靜如湖麵的天。


    這時,手表突然響了一下。他歪過頭,懸浮屏自動彈出——原來是大人在卡奈莊園家庭群組內發出了一條質問消息——


    安格斯:“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挖什麽坑啊?@費賽爾,你沒病吧?水管的事我都教人處理好了,你怎麽還要動?”


    費賽爾:“爸,浮雲幻象工程的相關數據有些不對頭,我們是在做數據對比實驗。西萊塔教授也在。我們不修水管。”


    安格斯:“那就不能白天整?這都幾點了?那邊還有人要用熱水呢,你要是弄壞了,我怎麽跟人家交代?仆役隊也下班了好吧?”


    費賽爾:“不碰水管。我們隻是收集一下相關數據。西萊塔教授怕數據會遭到破壞……爸,我們一會兒就能完事。”


    安格斯:“……你是突然轉行了嗎?你怎麽還幹上土木工程了?西萊塔也是,他都多大歲數了,怎麽還跟你一起胡鬧?”


    費賽爾:“爸,真的是正經事……一句話兩句話我也講不清楚……要不這樣吧,等我們的工作結束,我再去找你,跟你好好解釋一番如何?”


    安格斯:“別來找我。你不睡覺我還要睡覺呢。@斯雷,帶幾個人過去,照顧照顧他們。”


    斯雷:“是,大人。”


    安格斯:“別讓他倆把水管挖斷了。艾爾莎和她父親,還要用熱水呢。”


    費賽爾:“爸,不用,我和西萊塔教授就能處理……我會修水管,工具也全……”


    安格斯:“嗬,你可真出息。怎麽,你是想讓我誇獎你嗎?”


    艾麗:“咱家的大少爺是夠厲害的。好幾天不迴家,好不容易迴來一趟,居然跑去挖坑玩泥巴。@費賽爾,要不,我領閨女找你去吧,你倆肯定能玩到一塊去。”


    阿德心想:艾麗夫人這是生氣了……


    費賽爾:“……先不說了,我得忙了。”


    艾麗:“玩完泥巴別迴來找我,最好連門都別進,要不然,我還得收拾。”


    費賽爾:“……”


    門外響起某人匆匆離開的腳步聲。阿德知道,是斯雷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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