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就真打了。」易承澤笑著走到叔嫂倆身邊,仗著個子高,輕易地越過慕靜香的手又彈了易承桓一記,「看你矯情的。」


    「嫂嫂,你看哪。」易承桓氣得大叫。


    「好了。」慕靜香瞥了易承澤一眼,迴身叫蓮心,「去,帶三爺去洗洗臉。」


    「欸。」


    易承桓跟著蓮心走了,看院子再沒了旁人,易承澤輕嗽了一聲,小心的又往慕靜香身邊湊了湊,「今日來我是留了心的,是桓兒先說口渴的,你放心。」


    慕靜香微垂著眼簾,臉上依舊淡淡含笑。


    看她雖沒躲開他卻也沒搭話,易承澤又有些忐忑,拉著易承桓作藉口怕是她早看出來了,自己還遮掩,豈非掩耳盜鈴的蠢拙,不如坦然認下,「延壽齋你不肯多留,總是日頭不落就迴了房,我再等不著。」說著臉頰有些紅,聲兒越低,「如今窗、窗你也不開了,你讓我如何是好?這都好幾日了,我想著、想著帶桓兒一起來,總不會不妥,往後、往後若是……」


    「來就來了,一道喝茶。」


    嗯?這清淡淡的聲音讓易承澤一怔,沒待再開口,卻見她已是迎了易承桓去。


    竹影下、棋桌旁,叔嫂三人落坐品茶。


    接了她親手斟的茶,易承澤一邊低頭抿著,一邊悄悄瞥她,分辨她的臉色,剛才是惱了?怎麽……正自己琢磨,卻不料竟是讓她覺察抬眼迎了他,他頓覺尷尬,正想低頭卻見她衝他莞爾一笑,他一愣,心裏頓喜,想也迴她笑,又怕易承桓看出端倪,趕緊迴神踏踏實實地喝茶,心適宜,自己剛才真是多心了。


    「桓兒。」


    「嗯。」


    「想娘親嗎?」


    「想。」


    「這會子知道說嘴,平日可是不聽娘親的話。」


    「哪不聽娘親話了?」易承桓納悶兒。


    「聽了嗎?」慕靜香微笑著看著他,「娘親走的時候是怎麽囑咐的?」


    易承桓還是不解,正是要再問,猛地想了起來,「哦,這、這不能賴我,是二哥說要來的。」


    易承澤笑笑,才不介意,「你娘親囑咐什麽了?」


    「娘親走的時候說別去叨擾嫂嫂,嫂嫂心靜,要畫畫,別老煩嫂嫂備茶點或是做小湯包。」


    易承澤一怔。


    「那往後可要聽娘親話?」


    「嗯,往後不來打擾嫂嫂了。」


    「你若再來園子裏練功,嫂嫂讓蓮心給你們把茶水點心送過去。」


    「好,謝嫂嫂。」


    易承澤心惱,賭氣地看過去,她還是那副笑容,可這一次卻再不看過來,隻顧張羅易承桓,易承澤將茶盅重重的放下,還是沒人注意,有些氣悶。


    用過茶,兄弟二人起身告辭,慕靜香送到門外,看那背影一步步離開,臉上強作的笑終是冷去,心裏的支撐正無力,卻見他撇下易承桓大步轉了迴來,不待她再迴神,人已是來到近前。


    「我一會兒就去求老太太,這兩日就下帖子去賀府接丹彤過來。」他隻顧低頭說,並不看她,「一則、一則本也是答應了她來散散心;二則嘛,待她來了,一定願意跟你一處,到那時,我,咳,我也藉著天天來!」他遠遠去了,她僵在原地石化一般。


    入夜,風驟起,雲翻雷至,不消片刻,大雨滂沱。


    外麵的雨聲傾天覆地一般,燭燈旁久久出神的人終是被敲醒,從書案旁起身,手撫了窗欞又怔,此刻窗外該是隻有雨水吧?看看雨,看看雨中的青果,許是能分分心,暫且逃開他。


    推開窗,未待在那急驟的雨簾中分辨出果林的輪廓,那跳起揮手的人已如那空中突然劈裂的閃電生生將她的魂魄吸去,震驚中再迴不過神,


    看窗邊那燭暈勾勒的倩影完全懵懂、完全無措,他笑了,大雨中前仰後合,心裏很是得意,她將他關在窗下,她將他拒在門外,她不念嗎?真的不念嗎?今日還不是忍不住開了窗,還有什麽情比這情難自禁更濃!


    風雨中他雙手撐地,一個又一個翻騰,盡興歡樂,她心裏的支撐轟然倒塌。


    慕靜香病了,抽筋去骨一般,一夜之間就垮了,吃不下東西,隻是一碗一碗的灌藥,像是急著好卻絲毫不見起色,看她軟軟靠在床頭,整個人再沒了支撐,荷葉兒一陣心酸。


    「小姐、小姐。」


    慕靜香輕輕抬眼。


    「小姐,老太太遣了二爺來了,在樓下廳裏。」


    「讓他進來。」


    「嗯?是。」


    簾子挑起,易承澤疾步如火,一眼看見那蒼白的人兒,心如刀割,「這、這是怎麽了啊?」


    他俯身這麽近,她依然平靜,薄薄的唇輕輕牽起一絲笑容,「不妨事。」


    「不妨事?人、人都已經……」


    「你怎麽來了?」


    「你病了這幾日也不見好,老太太擔心,姨娘又不在,自是要我來照看。」


    「哦。」


    「都這會子了你還顧得那些個。」他心疼地嗔道:「病了這幾日,連個話都不傳給我,你可知道我、我……」


    「吃著藥呢。」


    「吃藥?這大夫不中用了,我已經著福能兒往賀府去了,請賀老將軍的郎中來。」


    「何苦費事?」


    「費事?你……」他的眼圈突然酸,趕緊屏住,「我聽蓮心說你隻吃藥卻不肯吃東西?」


    「不想吃。」


    聽她隻說了幾句話氣息就不夠,他心疼不已,「這如何使得?不吃飯如何使得?」


    「哪裏就餓死了?」


    他不管,起身正要吩咐卻見小幾上一碗淡粥,伸手摸摸竟還燙,想是剛呈上來,趕緊端了,盛了一小勺輕輕地吹涼,小心地遞到她口邊,「來,吃一點。」


    她的唇顫了顫,慢慢張開口,就著他的手將那粥抿在口中,好苦,一行清淚輕輕滑過蒼白消瘦的臉頰,滴在他的手心。


    「怎麽哭了啊,可是太燙?」他慌忙放了碗,從懷中掏出帕子手忙腳亂想給她擦,她抬手遮擋。


    「啊!」看著那厚厚藥紗的手,他驚唿,「這、這手是怎麽了?」


    不待他握,她趕緊收迴藏在了被中。


    「你、你怎麽什麽都不說?你想急死我啊。」人靜,那淚細雨一般,他的心再也受不住,「我、我這就去,立刻去尋大夫。」


    看他大步離去,她想喊、想叫,卻狠狠咬了唇不敢出聲,隻有淚不懂,放肆洶湧,心碎得一片一片剝落,疼得她幾近顛狂,隻一個念頭,但求往生、但求往生。


    「小姐、小姐。」


    「荷葉兒。」


    「小姐。」


    「傳信給哥哥。」


    「說小姐病了嗎?」


    「說我眼睛痛。」


    「啊?小姐,這、這會嚇著大爺吧?」


    「去。」


    「是。」


    慕靜香的病與不語生生扯痛了易承澤的心,本想藉著安排就診一事能守在她身邊好好疼惜,卻不想被那殷紅的藥紗激得想也沒想就衝了出去,一心竟要尋來個神醫天降即刻手到病除,可待出門亂撞了一通,才想起那跌打的大夫平日都是為使勞力的男人們揉捏,便是尋了來又如何舍得讓他診治。


    勒了馬略靜靜才又恨自己糊塗,一見她的淚整個心都亂,竟是忘了自己習武多年,脈理雖粗可這傷筋錯骨最是拿手,怎的倒跑出來尋旁人?便是真有繁難,到底也該心裏先有個數才是,更況那傷當緊,那人更當緊,她怎麽哭得那麽傷心?自己就這麽不管不顧的走了,她可是更哭了?這麽想著心又急,趕緊掉轉馬頭就往迴去。


    可易承澤萬萬沒有料到隻是他出門這一會兒的功夫,姨娘竟然迴來了,一時三刻的,已是給老太太請過安直奔了馨竹園,這大奶奶病痛之事再不是他這個小叔子能插得上手的,心裏雖急得火燒火燎,可麵上也絕不敢造次,隻得悻悻迴了芳洲苑乾耗著等信兒。


    藍月兒看慕靜香不熱不咳卻已是病得沒了顏色,又聽說吃了幾副藥下去也毫不見起色,也是怕,趕緊尋了府裏的大夫來細問根由,其實這老大夫先前把脈便知大奶奶虛癱至此並非疾患乃是心病。


    常年駐在易家,隨著經風曆雨又眼看著由興到落,深知這宅門中的微妙,尤其對這新寡少婦,不論所為何來斷不可輕易出口,遂隻是開了些女人家養身子的湯藥聊以應付,今次又被問,隻得撚了胡須虛晃幾句藥理,最後落在暑燥上,添了幾味開胃清涼的藥。


    大夫的診斷傳到芳洲苑,易承澤心裏罵,果然老糊塗了,暑燥?這才幾月的天氣,且又是那樣一個好靜之人,怎的會著了暑燥?想她已經幾日不吃東西,體虛氣浮,再要被灌些個去熱的虎狼之藥,身子如何受得,此刻福能兒又不在身邊,這便連個悄悄傳話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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