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成親那天,從幾十裏外的慕家莊娶嫂嫂進門,八抬大轎、重金重禮,這些年易府從未如此逞奢,卻怎料這一場喜事半月之後便成了喪,若說是那鄉野人家迷信邪祟鬼魅,說新婦不吉利因而遷怒於她也是有的,可老太太當年隨祖父征戰根本沒有這等講究,可昨兒的光景,老太太竟似發了狠一般,眼中的淩厲與憎惡是他從不曾見,更不顧在兄長亡靈前如此對待嫂嫂,這究竟是為何?


    「二爺、二爺。」易承澤正出神,小廝福能兒俯在他耳邊叫。


    「做什麽?」易承澤不耐地白了他一眼。


    「紫螺姐姐吩咐人送了青筍江米粥來,說二爺一清早起隻用了幾口茶,這一前晌要舉哀守靈又要待人應客,還得服侍老太太,便是一時撐得住終究於腸胃不益,此時不覺,日子久了犯出來就不得了,要小的無論怎的求爺用下半碗粥,一則為著爺的身子,二則也免得青蔓姐姐不在,爺竟少了一頓吃食,老太太若知道了,都要的不是,爺,您就當是心疼紫螺姐姐和小的吧。」


    聽福能兒又像平日那般羅嗦,易承澤心裏一陣煩,心說:這小子跟了自己這些年,機靈過了反倒有時愚拙,但凡聽了房裏這些大丫頭們一句,就在自己耳邊呱噪!正要一巴掌拍他走,忽地瞥見身邊那一動不動的身影,人一頓,遂開口道:「帶了多少來?可夠兩碗的?」


    「爺說的哪兒的話,便是要多少有多少。」福能兒一聽有門兒,立刻點頭如啄米,「另配了幾樣兒小醬菜兒,還有新鮮的桂花糖糕。」


    「那好,備到隔壁小暖間兒,我這就來。」


    「好咧。」福能兒顛顛兒地跑去預備。


    易承澤轉身正要開口,卻看那人冰塑一般,一轉念,眉微微一挑,便不言語,自顧自起身往小暖間去,路上隨便抓了一個人道:「早飯預備下了,去請大奶奶來。」


    「是。」


    慕靜香聽了來人傳話,略略猶豫一下便站起身,頭一暈腿便軟,好在身邊的小丫頭一把扶了她,小聲問:「小姐,可還撐得住?」


    「不妨。」


    「這是哪位菩薩開了眼送了飯來,昨兒入夜到現在,都沒人問一句。」


    「多嘴。」


    主仆二人挽著往小暖間去,門口有人打了簾子,正服侍易承澤的福能兒見有人進來便抬起頭,有些納悶兒,竟一時沒應過來,慕靜香定睛一看,暖間裏並無桌椅隻一鋪暖炕,上麵放了一方小炕桌,桌上隻一個食盒,此刻易家二爺已經盤腿兒坐了,對麵倒是空著,可無論怎樣那也是在炕上。


    慕靜香抿了抿唇,不再往裏走,握了小丫頭的手正要轉身,易承澤已從炕上下來,走到近前拱手施禮,「嫂嫂,」


    慕靜香趕緊迴禮道萬福,「二叔。」


    「怎的要走?」


    「哦,不知二叔在此歇著,原是人迴了一句,我怕是聽錯了。」


    「嫂嫂是找用早飯的地方?就是此處了,廚房送過來都擺在外頭,家人們都輪班兒去了,此刻時辰早,老太太、姨娘和桓兒都沒起來,靈前也就你我,不如一道用,省得他們還得再擺兩道、伺候兩迴。」


    聽易承澤這麽說,慕靜香心裏一時也拿不準,都怪自己隻顧低頭念佛,竟是沒覺察家人們可是真的輪班兒去吃飯了,若是此刻自己又拿款兒走了,二叔必不能就此罷了,還得再累人單伺候自己,給人添麻煩。


    「大奶奶,您就一道坐吧,緊著用了,過一會子便又是舉哀的時辰了。」福能兒此刻倒像是個機靈的,隨了易承澤的話勸。


    「小姐,就吃吧,」小丫頭輕輕捏捏慕靜香的手,「這會子不墊點兒,一會兒老……」


    慕靜香趕緊捏她住嘴,小心地看了易承澤一眼,也不便再推托,「那就多謝了。」


    「嫂嫂裏麵請。」


    「二叔承讓。」


    進到房中,易承澤依舊盤腿坐了,慕靜香隻倚了一點榻沿兒也勉強算坐了,福能兒趕緊打開食盒,小丫頭也一道幫著盛粥、擺菜,各自為主。


    易承澤正待動筷,餘光卻見慕靜香看著身邊的丫頭竟是有些遲疑,心下會意,「福能兒,帶……」話一出口,才知叫不出她的名字,一時尷尬。


    福能兒卻早已領會主子的意思,立刻接了話兒,對那丫頭說:「外頭也是備了點心和粥,姐姐隨我過去,早點用了也好早點迴來伺候奶奶。」


    「小姐……」小丫頭猶豫地看著慕靜香。


    「去吧。」


    小丫頭這便應下,正要隨了福能兒走,臨轉身又悄悄把那碟桂花糕往慕靜香跟前兒推了推,易承澤看在眼中不免有些好笑,這丫頭不是嫂嫂娘家帶來陪嫁的嗎,該是最識體麵才是,怎麽竟是如此小家子氣?再看她那主子,勉強沾了炕沿兒,手中端了粥碗,低頭專心,根本不敢側身對了這飯桌,別說桂花糕就是小醬菜兒也斷不會碰一下,真是枉費了她護主的心。


    易承澤見小暖間裏隻叔嫂兩個,又沒有人在一旁伺候,若是就這麽悶頭不響反倒不妥,遂開口問:「嫂嫂,剛才是我唐突了,這丫頭叫什麽名字?」


    那邊正一口一口認真抿著粥,聽到問話,靜聲咽了這才答道:「荷葉兒。」


    易承澤一聽竟是不由點了點頭,別人愛花,他倒獨喜那葉子藤蔓的清香與不刻意,當年老太太撥了名叫芍藥的丫頭給他,過來第一天他便給她另取了名喚作青蔓,取「青樹翠蔓,蒙絡搖綴」之意,覺得甚是雅致,卻不想她這邊竟直接取用了實在物件兒,荷葉兒,一聲喚已是滿口清新,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叔嫂二人用飯再無多話,慕靜香雖餓可吃得還是慢,易承澤陪著,也不好自己先用完,怕她也就此擱了碗,便也隨了她細嚼慢咽。


    用過飯,兩人一同迴到靈前,慕靜香依舊跪了,易承澤看看天色尚早也正要多守一會兒,卻不想福能兒又過來隨在他身邊,「二爺,借一步說話。」


    易承澤隨他出到堂外,「何事?」


    「昨兒您吩咐我那樁事,有些麻煩。」


    「嗯?」易承澤一愣,這才想起昨兒他想找常跟著大哥的小廝福安來問幾句話,誰知裏外尋不到,原以為剛辦喪事亂不知被遣了做什麽去,因吩咐福能兒好歹今兒尋了他來,聽他這麽一迴話,倒是納悶兒,「這話怎麽說?」


    「大爺歸天後,那小子福安竟再不知去向了。」


    「哦?」易承澤一聽便挑了眉,「他是家生子,如何會不知去向?」


    「二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那福安雖是家生子,可自去年他老子染了病,老太太許了銀錢放他爺娘迴鄉,他便是一個人在府裏了。」


    「哦。」易承澤應了,心裏隱隱有恙又問道:「都跟誰打聽了?」


    「先是找了軒靜苑裏的執事老媽媽,老人家糊塗說是何關她事,又說大爺跟前兒規矩與旁處不同,別的仆婦丫頭雖都由她排班兒,可爺隨身的這小福安來來去去從不與她知會,今兒在,明兒不在,何曾把她放在眼裏。」福能兒絮絮叨叨地學著老媽子,看易承澤微微蹙了眉,趕緊收了話又道:「我也知道這老媽媽實在不是個省事的,便擱了她又去找軒靜苑的姐姐們問,誰知事兒更怪了,爺,您猜猜可有多蹊蹺?」


    「嘖!」易承澤很不耐地咂了一下嘴,就要抬手打他。


    福能兒趕緊虛擋了,這才俐俐落落地迴話,「姐姐們說,自打大奶奶進門兒,新房裏伺候的就用了陪嫁過來的荷葉兒,大爺原來身邊兒的人都遣到了樓下,樓上隻留了紅玉姐姐,再有就是常來迴話的福安。


    大爺歿的那天,就是紅玉姐姐和荷葉兒去叫的門,原本大爺吩咐沒有他的叫,誰都不許去打擾,可那天都將巳時了,紅玉姐姐這才拉了荷葉兒去,誰知怎麽叫都不開,沒法子本想去迴老太太,可荷葉兒膽子大,掰了窗子就跳進去。」


    「嗯?」易承澤聽得有些亂,「為何要掰窗子?大奶奶不在房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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