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帶著弟弟絕塵而去的那年,我七歲。七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已經懂事了。我甚至還能記得幼稚園發生的一些事,這是不是能證明七歲那年發生的事是我一輩子也抹不去的傷痕,是我一輩子的記憶呢?

    我現在在一家酒吧唱歌,我喜歡這份工作,唱歌的時候我很用心,那些來排遣寂寞的人不會知道我在唱我自己。我在這裏可以放肆地發泄著自己的感情,而且不用接受別人同情的眼光。

    這份工作是蕭蕭介紹給我的。她沒有上學以後,就經常混跡於此,其實她還在上學的時候,就已經在這些地方流連了。她很吃得開,很照顧我。她的性格很豪爽,我是很平靜的,不是安靜,是冷漠的平靜。但是我們從骨子裏是一樣的,每次看著嬉笑怒罵的她,就像在看我自己一樣。我們兩個就像相互依偎的兩棵藤,因為彼此憐惜所以我們才能在一起,對於對方來說,我們都是唯一的。

    蕭蕭四歲時父母就離異,那個時候她母親還懷了他父親的第二個孩子,可是她父親還是狠心地拋棄了她們母女,她妹妹兩歲的時候不幸夭折,母親思女成疾,加上生活的艱難,不久就辭別人世了,而她就被年老的外婆撫養長大。有時候我甚至想,跟她比起來,我的遭遇根本就不悲慘,跟她比起來,我都沒有理由去恨那個人。

    出了酒吧,外麵的空氣很新鮮。但是我從來也不能好好享受這樣一份新鮮,是我的心在拒絕,我更願意把自己湮沒在酒吧渾濁喧鬧的氣氛裏。

    蕭蕭已經騎著摩托車過來等我了。她有時候會來聽我唱歌,然後送我迴家,有時候會和那群狐朋狗友們耍在一起,但是一到點就會過來接我。她知道什麽才是真的朋友,什麽是酒肉朋友,所以和那些人玩的時候,還是有分寸的,我知道她的心裏也需要有發泄的地方。她每次玩過以後仍然會來找我,雖然她自己總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但是從不讓我接觸他們,我在她心裏麵是一塊幹淨的地方。而她,是我心裏的一片天。是被烏雲遮住的天,表麵是黑的,實際是藍的。

    蕭蕭把我送到門口就又走了,隔壁曾奶奶家的燈還亮著,她一定還在等倩柔,倩柔是她的孫女,比我小三歲,經常和一幫朋友玩到深更半夜才迴來,她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家裏就她和曾奶奶,可是曾奶奶管不住她。她這個年齡是最容易學壞的年齡,曾奶奶經常為這個操心,我雖然也迴來得很晚,但我和她不一樣,我知道自己的路在哪裏。

    窗外的風刮得很大,玻璃一直吱吱作響。四月的天為什麽還這麽冷,冬天已經過完了,可是我仍然看不到春天的到來。

    “媽媽,你去哪兒?等等我,媽媽,媽媽,海洋……”我哭著叫著追趕前麵的汽車,可是它不管我,無情地向前奔馳。我看見弟弟趴在汽車的後座上一直向我招手,他還在高興地笑著,他以為這是媽媽在帶他出去遊玩呢,可是媽媽怎能不帶上姐姐。弟弟啊!而媽媽的背影,是那麽冷漠,無動於衷地坐著,看都不看我一眼,她聽不見我在叫她嗎?怎能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拚了命地向前追趕著,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都看不見前麵的路了,連汽車也快看不見了,我摔倒了,腿好疼啊,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可是媽媽和弟弟呢?我爬起來繼續追,媽媽和弟弟已經看不見了,街上就隻剩我一個人。我環顧四周,街上就隻剩我一個人。

    “媽媽……”我大叫了一聲坐了起來,看見的是殘破的牆壁,我又做夢了,我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這個夢魘一直糾纏著我,即使我想忘記以前的記憶,不再糾結,但是它總會在晚上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我,讓我不斷地重複記憶著悲傷。

    窗外的天空已經有發白的跡象了,還可以再睡一會兒的,可是我再也睡不著,每次做了夢以後就睡不著了。閉上眼睛夢裏的情景就反複出現在腦海中,模糊的記憶總是在夢中象放錄象一樣清晰而又深刻,讓我總也忘不了。而隻有醒過來,我才可以支配我的思維,才可以想想以後的路,而不是以前的路。

    我聽見隔壁曾奶奶家傳來唱歌的聲音,倩柔現在才迴來,她每次玩得那麽晚迴來還依舊精力充沛,她是個受寵得寂寞的孩子,寂寞的孩子總用喧囂來麻痹自己,可是她還不懂得分辨,不知道在麻痹自己的同時給自己加一件防護罩。她和蕭蕭是兩種境界,蕭蕭已經百毒不侵了。而我呢,我根本就是個毒物,不帶一絲感情的毒物,我不摻雜於社會,社會也不摻雜於我。四月的天,我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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