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3月21日,震驚諸夏的商船劫殺案在邊境雲省a市的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


    主犯尼康、紮拉波一審被判死刑,其餘涉案人員被判無期徒刑,駘國的九名軍方人員被引渡諸夏,罪行嚴重的也要被審判死刑。


    專案組人員的確是在受害同胞遇難的百天之內抓到了主犯尼康和一幹涉案人等。


    但是從證據鏈形成、案情審理、人員審判到最終的庭審判決,還是經曆了一段不短的日子。


    “你後悔嗎?”


    尼康已經沒了之前那副囂張的霸氣,在看守所的這些日子裏憔悴了不少,被問到問題時,用已經有些熟練的漢語迴答道:


    “後悔啊。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不該招惹諸夏人。也許我好好地做我的毒品生意,都不至於落到這個下場...”


    尼康臉上帶著苦笑,一臉胡子拉碴,但麵對著記者的鏡頭,還是想要爭取寬大處理:


    “我認識到錯誤了,請求寬大處理,我後悔,但我罪不至死啊!”


    *


    “談不上什麽後不後悔,反正就算我再後悔,人也已經迴不來了。我尊重他的職業,所以尊重他的每一個選擇。”


    由於路途遙遠,犧牲警察的屍體最終選擇了就地舉辦悼念儀式,就近火化。


    別雨恆給高中同學安然帶迴來的,是裝著陳暉生的一個小盒子,和一張被血染紅的照片。


    那張照片被放在胸兜裏,當血流過的時候,也是被浸染最嚴重的地方。


    上麵的人像已經模糊不清了,隻能依稀辨別出是兩個人影,互相依偎在一起,他們之間的距離被血跡模糊了界限。


    看起來仿佛已經彼此融合在了一起。


    安然正在古玩店裏修著剛淘迴來的古董,看著別雨恆進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恬淡的笑意。


    下一秒,笑就凝在了臉上,那件花了大價錢淘來的古董,被碰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已經沒有再修複的必要了。


    陳暉生早年就沒了父母,因此他所剩不多的遺物隻能送到安然這裏。


    安然捏著那張照片的一角,眼角的淚斷了線般滑落,讓視線變得更加模糊。


    為了看得再清楚一點,安然隻能止不住地拿手去擦,但眼淚還是越抹越多。


    安然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強忍著不去看那張照片,想要將地上的狼藉收拾幹淨。


    可是陶器已經摔得粉碎,她拿手一片片地去撿,想要將它們再次拚起來。


    別雨恆手裏的那個小盒子,她一直沒有伸手去接。


    白皙的手正忙著在地上摸索,撿起一塊又一塊暗灰色的陶片。


    中指上一枚小小的銀戒指反著亮光。


    上麵沒有鑲什麽鑽,隻是刻了幾個字母。


    隻是剛到她的手上不久。


    算起來,也就兩個多月。


    *


    別雨恆問安然這個問題,其實也想問問自己。


    選擇做這一行,又找了個同行的男朋友,最終又一個人形單影隻地迴來。


    她自己,後悔嗎?


    好像確實是後悔的。


    後悔她沒有和寧墨分到一個小隊,也後悔最後的時候沒有陪在寧墨身邊,更後悔他們明明談戀愛的日子不短,彼此陪伴的日子卻屈指可數。


    一個周末又一個周末的加班,一天又一天的隱瞞,別雨恆沒有其他的選擇。


    好不容易可以堂堂正正站在男朋友的對麵,結果不過那短短的時間。


    *


    你後悔嗎?


    接到寧峰電話的時候,寧母正在家裏織毛衣。


    之前寧墨去的時候她才剛織好袖子,現在兩個月過去,整個毛衣隻差將袖子和主體縫起來了。


    土豆臥在寧母腳邊,電視機裏永遠在放著廣告,櫥櫃裏的麥片和芝麻糊已經吃完了,空蕩蕩的罐頭瓶子被寧母拿來裝了白糖。


    廣告聲音太大,電話鈴聲響了兩遍之後寧母才知道。


    電話裏是她大兒子的聲音,雖然打電話的是個陌生號碼,但錯不了的,我自己的兒子,我聽得出來。


    “媽,我和二弟要迴來了。”


    “哎哎好,好,啥時候迴來?媽這就買菜包餃子。”


    “你別忘了跟小彭也報個平安,到時候叫她一起過來吃。”


    電話那邊停頓了幾秒,隻是短短的幾秒,寧母握著話筒的手不由得收緊,努力往前湊了湊,想要聽清楚兒子說的是什麽。


    “媽,二弟的情況,有點不好。”


    “老大,快過年了,說什麽喪氣話!有什麽不好!他癱了傻了我養他一輩子,別管他出了什麽狀況,我都養!用不著你們操心!”


    “媽...我是說,二弟迴不來了。”


    寧母下意識地反駁,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度,將腳邊的土豆都嚇了一跳,支楞著耳朵無措地看著她。


    “怎麽可能呢!別說喪氣話!老大你好好說,媽不怪你。”


    “媽...”


    寧母沒有再說話,將話筒重重地放到一邊,聲音之大將自己也嚇了一激靈。


    腦子裏混混沌沌,好像聽不見聲音,也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


    怎麽會又發生一遍呢?上次沒能留下老寧,怎麽這次,連兒子也留不住了呢?


    我後悔嗎?


    也許當初就不應該嫁給緝毒警察,也不應該生下這三個小的,更不應該讓他們一個個子承父業。


    也許那樣的話,到現在我也是有家的...


    寧母沒有覺得後悔,隻覺得遺憾。


    上次好歹是見過老寧一麵的,結果這次,連兒子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一想到兒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倒在了異國他鄉的土地上,閉眼的時候連個親人都見不到,寧母就覺得剜心的疼。


    他還那麽年輕,脾氣和長相都隨老寧隨了個十成十,上次老大還誇他來著,說領導還想調他去省廳。


    怎麽這次迴來,就安安靜靜地被裝在一方小盒子裏了呢。


    寧墨沒有立碑,也沒有墓地,警隊裏派了不少領導來慰問寧母,還給寧墨追記了一等功。


    家裏的人來了好幾波,寧母想問的話一直沒有問出口。


    每個人都表揚她是英雄母親,說她的孩子是英雄楷模,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每個人都拍著她的手說節哀,說他們寧家一門四傑,個個都是好樣的,政府也會安排一些撫恤...


    隻有一個清麗的短發小姑娘,站在人群裏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偶爾抬起通紅的眼睛看了她兩眼,然後又低下頭去。


    政府部門還說,本來寧墨還留下一隻龍貓,之前被借過去做緝毒鼠,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但龍貓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了...


    他們也隻能深表歉意,連這點東西都沒幫寧墨保存好。


    寧母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終於等家裏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找了個時間問老大:


    “你弟弟走的時候,你在旁邊嗎?”


    寧海低垂著頭,鬢邊還依稀可見剛冒出來的簇新的白發,他也不過三十出頭。


    弟弟走了幾天之後,寧峰的頭發就開始白了。


    “媽,我在。”


    “那你弟走的時候,疼嗎?”


    “媽,我弟跟我說,他不疼。給你養身體的藥方在他租房的抽屜裏,讓我磨成粉末混在麥片裏給你吃。讓我和小彭早點生孩子,讓你幫著看孩子。讓寧宇好好幹,別給他丟臉。要是想往省廳調,可以聯係一下閔老...”


    說到最後,寧海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腦袋垂得更低,幾乎不敢讓母親看見自己的臉。


    小時候他沒有照顧好弟弟的時候,寧母迴家都是先罵他,有時候氣急了還會給他兩巴掌。


    但寧父去世之後,寧墨就迅速成長了起來,不再淘氣不再貪玩也不再打架,還能幫著他照顧三弟了...


    自那之後,他再也沒因為照顧不好弟弟挨過打。


    但現在寧海卻無比希望,母親的巴掌能夠再一次拍在自己身上。


    但寧母還是沒有打他。她隻是輕輕地撫過了那件剛織完的海藍色毛衣。


    冬天的時候穿在襯衫裏正好,既防寒又保暖。


    上麵還勾了素紋,看起來並不顯得老氣,反而多了些生動,配上海藍色的顏色,穿在寧墨身上一定好看。


    上次她包的韭菜蝦仁餃子,寧墨還沒有吃夠。纏著她下次再包。


    怎麽好端端的,說不迴來就不迴來了呢。


    我後悔嗎?


    *


    寧墨:


    展信佳。


    這是我給你寫的第9封信了,每年一封。隻是不知道該寄到哪裏。想來燒給你的話,你應該是能收到的吧。


    今年是2021年了,如果順利的話,你已經上小學了。也許正跟著老師學加減乘除也說不定。


    隻是你啊,什麽時候才能來上別老師的課呢。


    阿姨的身體很健康,我有時候也會過去坐坐。阿姨包的芸豆牛肉餡餃子很好吃,她說你最喜歡吃這個。可惜牛肉太貴,一共也沒吃幾迴。大哥和嫂子的孩子阿南已經都上一年級了。虎頭虎腦的,總是管我叫嬸嬸,阿姨每次聽到了都說他。小孩子嘛,童言無忌。再說了,要不是你犧牲了,也許我還真成他嬸嬸了。阿姨總勸我再找一個,但我不著急,我爸媽也不怎麽著急。這麽多年,他們也已經理解我了。


    我怕我再找一個人的話,到時候也許會真的把你忘了。


    隊裏的事我也替你關注著呢。老閆去年年末辦了退休,身體沒啥事,就是想多陪陪老婆孩子了,還說要研發什麽戒毒藥去,但願他能成功。劉隊和老段都調走了,去省廳了,專門負責你那個“黑白”軟件的後台,去盯著那個豐哈的毒梟去了。據說還是通過手表定位,他們說是你的功勞,說得我有點更崇拜你了。


    現在東南亞的國家已經沒有敢招惹咱們的了,禁毒工作也比之前好做多了,畢竟都過去快十年了嘛,總要有些新變化,才對得起你們的付出啊。


    我最近挺好的,隻是有一件很難過的事情。我高中同學安然去世了。你還記得她嗎?就是我跟你說她找了個出租車司機男朋友的那個,沒想到她男朋友還是咱們在東南亞遇到的偵察員前輩。他和你是同一天犧牲的。事情過去這麽久了,我以為安然已經想開了,沒想到她還是沒有,在她的古董店燒炭自殺了。


    其實我一開始也差點沒熬下來,閉上眼睛都是你的影子,你對我說慢點吃別噎著,你對我笑,說“別老師我也來補課”,還有你給我贏下來的那個玩偶,一直放在我的床頭。我是生活裏全是和你的過去,讓我睜開眼睛也覺得看不到未來。好在最後我還是挺過來了。畢竟我還有那麽多事情要做。沒做完之前,我不敢去見你,也不想忘了你。


    又到春分了呀。又到一年新的開始了。原來你離開我,已經九年了。今天的月亮是上弦月,白蒙蒙的,特別亮。比你的眼睛還要亮,溫溫柔柔地照著我。


    阿南的名字,不知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啊。阿南大名叫做寧鎮南,寓意我就不說了,反正你知道。但小名的意思你肯定不知道。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你還。


    要珍重呀。和暉生哥互相照應著。等我替你經曆完人生的波瀾壯闊,替你完成沒有完成的事業,替你見證一個更加可愛的國家之後,我們再隔著蒼茫的歲月和人間山河,說一聲“好久不見”。


    順頌時祺


    別雨恆


    2021年3月21日,於a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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