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微弱的星光,月光,火光。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破敗的院落。兩扇院門被蟲蛀的不成樣子,一扇已經倒在了地上。到處都是灰塵,結滿蜘蛛網。院門上高掛的那塊鑲金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三個大字:曲謎園。隻是,牌匾也是破舊不堪,傾斜的吊著。滿是頹廢的氣息。

    眾刺客均是一驚。在水府裏盡有這樣破落的建築。這是本不該出現在水府裏的。而且,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透過那扇腐朽倒地的門他們看到的卻不是和其他院子一樣,種滿了各種琪花瑤草,樹木青脆。還有亭台樓閣,畫榭雕石。那裏,單調無趣的竟隻是一麵麵的牆,連續彎轉。仿佛沒有盡頭。

    就在他們一愣之間,水惜流已經背著清瞳飛快的穿進了那一麵麵的牆壁之間。

    眾刺客雖然不把他們兩個小孩放在眼裏,但,他們畢竟對水府的環境不熟悉。水府建築麵積的龐更是讓他們有些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感慨。光是下人的住房就有好幾十間,而且每間都占地不少,更別說還有好些大園子,走廊,假山,流水…雖說龐大華美,風光旖旎,但要把整個水府逛完,怕也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

    何況,他們去的曲謎園是一個迷宮。

    水惜流的父親一生之中唯好兩樣東西,一是經商,二就是這迷宮了。自從他父親與娘親決定在杭州安居下來成婚生子之後,他父親就不惜血本,絞盡腦汁,花了將近七年的時間終於建起了這一座龐大的迷宮,而這座迷宮的麵積之龐大幾乎占了水府總麵積的一半。

    然而,讓人不曾想到的是,就在水惜流七歲的時候。那天,水惜浪剛滿月,也是曲謎園終於落成那一日。水府的女主人,也就是水惜流與水惜浪的母親卻突然去世。讓人奇怪的是,水夫人向來身體都極好,別說大病,平時就連一點感冒咳嗽都不曾有過。可是那天下午卻忽然開始頭痛,且還沒等到把郎中請來就死去了。後來,有下人迴報說夫人逝去之前來過曲謎園,而且從夫人離開曲謎園到夫人死去,中間竟連短短的半個時辰都不到。

    消息很快的在水府中傳開了,府中的仆人丫鬟本就覺得這個園子看上去雖然龐大卻顯得空寂陰森,古怪至極。他們當然不懂得什麽迷宮之類的建築。所以,在曲謎園還沒有建成之前,府中就已有人對此議論紛紛。此時,水夫人去了曲謎園後就突然逝世的消息更是在水府中傳的沸沸揚揚。然後,眾說紛紜。但大都是迷信的思想。他們傳言是曲謎園內有妖怪,甚至還有人說在半夜聽到了裏麵傳來了女子的哭聲。

    從此,沒有人敢接近曲謎園。水惜流的父親雖是一個成功而聰明的商人。但,也是一個迷信的人。那些話,他雖然不完全相信。但也是半信半疑。加上他深愛的妻子不幸去世。無奈,他隻能考慮眾人的意見,把曲謎園拆除掉。可這畢竟是他多年的心血。最後。他的父親宣布暫時封閉曲謎園。

    後來,好不容易。他的父親終於把府中的謠言平息了下去。曲謎園也得以撤銷了封閉。可惜,好日子沒過幾天。到了第三天,府中又出了一件事。那天,水府的一個下人因為好奇而進了裏麵,從此,就不曾在出現過。府中更是人心惶惶。迫於流言飛語,他父親隻好下令將曲謎園拆除。

    迷宮雖被拆除,但因為麵積龐大,又加上他父親的有意保留。所以仍有一部分沒有被損壞。

    進了迷宮,就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好在,仿佛對路途極為熟悉。水惜流背著清瞳飛快的在一麵又一麵高大狹小的牆壁間穿行著。

    想必剛才老爺和惜浪就是試圖想逃進這座迷宮裏避難的吧!隻可惜,終歸還是沒能進來。清瞳迷迷糊糊的想。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那個刺客踢他的時候是帶了內力的。他受的傷很重。盡管暫時醒來,卻也支持不了多久。

    水惜流對這迷宮的構造曲折了然於胸,所以一通七折八拐之後就將那些人遠遠的甩在腦後了。這座迷宮花費了他父親半生的心血設計而成。其中可謂精妙絕倫。雖已被毀了大半,但若沒有熟識這迷宮路途的人的指引,恐怕不被活活困死在裏麵,也得兜掉半條命了。更何況,此時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是那樣黑的夜。

    抄這最快的通道,水惜流已經背著清瞳跌跌撞撞的跑出了迷宮。

    月光星光頃刻溢滿了眼。

    銀光下,照出迷宮的盡頭。開闊空曠的地上坐落著一間房子,很簡陋。但於此時的水惜流他們而言卻不蒂於天堂。

    他興奮的想往裏走去,但眼前一黑,然後是大片大片的窒息感,不能唿吸。仿佛整個世界在一刹那逝去了所以的空氣,他長大了口,努力的想吸進一些空氣,但最終隻有空空的沉悶感。像一隻離開了水的魚。然後,終於失去了意識,昏倒在地。他的體力單薄的全靠一絲堅韌的求生意誌來支撐。此時,到達了安全的境地。心裏一鬆。早已消耗殆盡的力量已無法支撐他的意識。隻覺得全身虛浮,眼前一片黑暗的混沌。再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就這樣,他們兩個人昏倒在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

    清瞳迷糊的醒來,那時還不覺的什麽。可這刻全身卻劇烈的疼痛起來。

    他勉強掙紮著起身。活下來了!他卻沒有一點喜悅。

    他的腦中依舊浮現著在轉角那一瞬間看到的景象。那一瞬仿佛已生生的烙進了他的靈魂。刻骨銘心。

    他艱難的轉過頭,水惜流就躺在他的身邊,緊閉著雙眼,卻還沒醒。

    “哥!哥!”他搖晃著水惜流的身體。聲音急切。

    記憶中哥還像並沒有受傷,可,他為什麽還沒醒。

    “瞳,你醒了。”水惜流睜開眼,坐起了身。似乎他剛才並未昏迷,隻是閉目養神而已。

    清瞳鬆了口氣,淺笑了起來,“哥,你幹嘛要嚇我,我還以為…”。

    水惜流看著清瞳那兩個淺淺的酒窩,卻沒說話。

    哥,是在擔憂老爺和惜浪他們現在的死活吧!清瞳想。他還在淺淺的笑著,卻僵硬無比。怎麽辦?如果哥知道他們已經死了。而且,如果哥知道這都是因為他,因為他的自私,因為他來不及提醒他,所以導致他錯過了救惜浪,救他唯一弟弟的機會。那麽,他會恨死他的。

    清瞳垂下那長長的眼睫毛,掩飾其中的無助害怕與驚慌失措。是他即使麵臨死亡的時候也不曾有過的那樣深刻的恐懼。

    “哥,惜浪他們……”清瞳遲疑著該不該把惜浪和老爺已死的消息告訴哥。

    “瞳,怎麽了。你醒了,我們也該離開這裏了。那群追我們的魔頭現在還沒出來,大概永遠也不會出來了吧!”水惜流的嘴角忽然溢出來了笑意。那笑,讓清瞳感覺很陌生。他,從未看到哥這麽的笑過。那樣的笑夾雜著痛苦,開心,殘忍,悲傷。詭異陰冷。有一種瘋狂的歇斯底裏的糾纏。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刺客在迷宮裏絕望的掙紮逃離,最後,生命被恐懼和饑餓一點一點吞噬的樣子。

    “哥,惜浪他們…”

    “你也餓了吧!我們出去找點吃的。”

    水惜流打斷了清瞳的話,柔聲的說。

    “哥……”

    “好了,你別在說了!”水惜流再次打斷了清瞳的話,不同於剛才。他幾乎是嘶吼的喊完這句話。伴隨著這句話的還有一個清脆的巴掌響聲。

    巴掌重重的落在了清瞳的臉上。頃刻,清瞳的右臉上浮現了五個清晰的指印。

    清瞳卻已經忘記了疼痛,隻是怔怔的看著水惜流。似乎不相信哥和打他。哥一直那樣愛他,護他,即使是一句重話也不曾有過。

    水惜流站了起來,他似乎也不敢相信他打了清瞳,他看著清瞳眼裏的震驚,哀傷與委屈。忽然,眼淚就直直的傾瀉而出。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隱忍而堅強的,自從娘死後他大哭過一場以後就從未流過眼淚。可是,此刻,他再也掩飾不住,控製不住。他一直堅強的偽裝終於被這麽容易的撕破,丟棄。

    他徹底崩潰。

    他早在兩天前就醒來了,他一直都很清醒。隻是太累了,他一直閉著眼睛,在強迫自己睡著。可,該死的腦子,偏偏就那麽清醒,清醒的有些殘酷。就這樣,他陪著清瞳躺了兩天兩夜。沒有進食,沒有喝水,沒有動,沒有睡覺。試圖把自己偽裝成一具屍體。但,唯一偽裝不了的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你偏偏要告訴我惜浪他們已死的事實,為什麽你一定要提醒我,提醒我是一個拋棄自己父親,弟弟不顧,任他們步向死亡的兇手,為什麽?為什麽?”水惜流全身顫抖,大聲的嘶喊。淚水滂沱而下。

    他終於失去了控製,敗的潰不成軍。

    清瞳一顫。

    哥,他原來早就知道了嗎?他是看見了的,也是聽見了的。看見了他爹渾身是血倒在惜浪懷裏的情景!聽見了他弟弟向他求救的聲音!

    但!

    他最後的選擇!他最後選擇要救的人卻是自己!!

    為此,他拋棄了他的弟弟,他惟一的親生的弟弟!

    所有的委屈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幸福與悲傷。在他的生活中,從來就隻能扮演被拋棄的角色。他從來都未曾想過,他也能被選擇,被留下。而且,做這個選擇的人是他的哥哥,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人!他怎能不感覺幸福。但,幸福過後。負罪感與內疚開始在心裏無盡的蔓延。是他,若不是他的存在,哥如今也不會這麽自責,這麽痛苦。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清瞳垂下眼看著地麵。他沒有勇氣去碰觸大哥的目光。怕看見裏麵的質問與撕心裂肺的痛苦。

    “哥,我…哥,你恨我,對嗎?”

    水惜流的情緒稍微平靜,卻沒迴答。

    他恨清瞳嗎?不,他怎麽會恨他呢!這是他自己做的選擇,他一直那麽愛他,怎麽會恨他!他看著清瞳低垂著的頭,難過無助。他剛才情緒失控之下竟打了他,那麽用力,會很疼吧。可現在,自己還這樣大聲的,這麽怒氣衝衝的向他喊話。

    過了許久,也沒聽到哥的迴答。不迴答是否是代表默認?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哥,怎麽會不很他,怎麽能不恨他呢!

    “哥,對不起,我,我…”清瞳沒有再說下去,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就要往自己懷中紮去。

    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在被慘叫驚醒之後,他穿好衣服並特地放起來防身的,雖然這小小的利器對敵人根本起不到作用。但自殺卻綽綽有餘。

    如果他死了,那麽,哥就不會那樣的自責,那樣的痛苦了吧。孩子的想法有時總是這麽單純。單純的可愛,也單純的讓人心疼。

    水惜流看見清瞳的手探進懷中,不知他要拿什麽。眨眼間,就見他手中多了一件閃著寒光的利器,似是剪刀。水惜流一驚,身子已撲上前去。他和清瞳相距不遠,加上清瞳身上帶傷,行動有些許滯帶,所以這一撲之勢的力道便把清瞳手中剪刀的方向帶斜了,歪倒一邊。

    尖銳的刀尖卻恰好擦過水惜流的左臉。頓時,一道鮮血蜿蜒而下。

    清瞳一愣之後,觸電般的丟開手中的剪刀。

    “哥,你怎麽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清瞳還要再說什麽,卻被水惜流一把緊緊的擁在懷裏。

    “瞳,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才對,我不該對你發脾氣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水惜流緊緊的把清瞳抱在懷裏,仿佛生怕失去什麽。

    “不,是我不好,哥,對不起!”清瞳嗚咽。

    “好了,傻小子,你答應哥,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不然,不然,我就真的會恨你,不會原諒你了”。

    “可是,哥…”

    “瞳!”

    水惜流打斷了清瞳的話。

    他輕輕放開清瞳,正視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瞳,以後再也不許對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知道嗎?不然我就要生氣了”。

    “哥,你真的不恨我了嗎?”

    “當然,哥不恨你,但你得答應哥剛才的兩件事!”

    “好”

    “這才是哥的好弟弟嘛!”水惜流終於微笑了起來,但隻是瞬間的事。很快,他的臉上覆上了一層狠利決絕的光芒,這是一貫對生活妥協,安常處順,溫和儒雅的他不曾有過的。

    “瞳,我不恨你,我恨的是那些屠戮我們全府的魔頭,我水惜流發誓,有生之年若不把他們一個個刨心挖腹,我就不得好死”。

    “瞳,哥想好了,要去學武功報殺父殺弟之仇,更要為我水府上下這一百與條人命討迴公道。你要隨我去嗎?”

    “當然,哥,我一定要學好武功,殺了那群壞蛋”

    “嗯!”

    等他們迴到水府時,眼前展現的是一幅殘磚剩瓦。整個偌大的水府已經一片大火燒成灰燼,那群人竟是這麽的殘忍。這樣,就不會有漏網之魚,而且即使官府查起來也隻能斷為火災而已。

    大火被澆滅,裏麵隻有燒成黑炭般的木頭梁柱,卻連一具燒焦的屍體都找不著。看來,官府已經來處理過現場了,那些燒焦燒化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吧!恐怕,這件事會在杭州城裏傳的滿城風雨。畢竟,這一場火災裏喪失的人命太多,再加上水府財力物力在整個杭州裏幾乎是家喻戶曉的。

    他們隻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接下來的是艱難的拜師學藝與刀頭舔血的江湖生涯。

    但他們兩個唯一不變的生活信念就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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