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洗還是我先洗?林晉慎不溫不淡的話像砸到頭的硬石子,她懵一下,咀嚼一遍後警惕地問:“這麽快?”


    “什麽這麽快?”林晉慎微皺眉,反問。


    意識到是自己想歪,說話人沒有別的意思,她繃緊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正常:“沒什麽,你先洗,我待會可能會運動。”


    不同於林晉慎早起晨跑,她起不來,運動時間放在下班後,一周兩節私教課,偶爾跟餘音這些朋友約打球,剩餘時間,她在家瑜伽。


    “嗯。”


    林晉慎迴過頭,餘光裏,那隻圓頭圓腦的貓還未解除警戒狀態,隨著他一舉一動,移動著眼珠。


    看起來不聰明。


    但的確不亂跑亂叫,倒沒第一眼討厭。


    洗過澡,距離睡覺時間尚早,林晉慎習慣性會提前處理明天的工作,他拿過電腦往書房走時,陸宜在一樓,落地窗邊鋪開紫色的瑜伽墊。


    兩人各自占據一層空間,互不打擾。


    陸宜換一套運動服,長發被盤起,伸長腿做拉伸動作。


    運動服貼身,勾勒出纖穠合度的線條,雙腿筆直細長,跪坐在地上,仰頭伸展腰部。


    她戴著藍牙耳機,跟同事通電話。


    聊得仍然是工作內容,資源整合是個細致活,設計到挑選藝術展品以及跟畫師溝通,美術館給出的名單裏,需要逐個跟畫家確定,提供的作品數量,價格,以及是否出售。


    搞藝術的,不乏性格特別,溝通困難的老師。


    其中最難搞的是陸宜最喜歡的新銳年輕畫家辛祁,因其個人風格明顯斬獲頭角,但性格孤僻,聯係方式隻給郵箱,從他們聯係設各位老師開始就發過郵箱,到現在還沒迴複。


    同事勸陸宜放棄,符合主題的作品一堆,不必熱臉貼人冷屁股。


    “還是想試試,他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還是會有認識的人。”


    同事的意思是:“難。”


    “我這幾天已經幫你問過其他老師,都說不認識,不熟,雖然見過,但沒有要到過聯係方式。像他這樣的人,都喜歡給自己立一些遺世獨立的人設。”


    辛祁的作品是最貼合本次主題的,他的用色大膽豐富,完美詮釋“夏日狂想”主題。


    “我再想想辦法。”


    不到最後,陸宜不想放棄。


    換動作時,她緩慢起身,像是感應點什麽,她抬頭看向樓上的位置,剛好看見林晉慎走過去進入書房的背影。


    深色睡衣,背脊挺立筆直,寬闊兩肩,像是光影簡單切出的明暗色塊。


    “陸宜?”


    “你還在嗎?”


    耳邊重新想起同事的聲音,陸宜才迴過神,說:“抱歉,你說什麽?”


    “也沒說什麽,隻是你那邊突然沒聲,我還以為你發生什麽事。”


    她平靜地迴:“沒事。”


    迴答完屏息靜氣,一套動作沒做完,她就停下來。


    他們兩個人都在努力適應房子裏多出一個人的事實,跟不熟的人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尷尬需要時間化解。


    掛掉同事電話,她起身去臥室衝澡,再下樓時抱著電腦,準備再做下功課。


    陸宜去中島台接水煮一壺紅茶,泡芙還以為是給它加餐,鍥而不舍地跟在身邊,乖巧坐立著,眼巴巴等她投喂。


    “沒有哦,已經很晚,你不能再吃東西。”


    “喵~~”


    泡芙伸出爪子,蹭下她的拖鞋。


    陸宜起初招架不了,現在為它健康考慮,已經有較強抵禦力,搖頭:“不可以,沒得商量。”


    泡好紅茶,她拿過一隻杯子,去客廳沙發,隨後放過音樂,繼續加班工作。


    加班的不止她一個,工作群裏異常活躍。


    聊工作之餘,不忘調侃兩句剛新婚的陸宜。


    【這麽晚還拉著你工作,你老公不會不高興吧?】


    【新婚燕爾的,老婆在加班,代入一下我也不高興,小宜,你要不要去哄哄?】


    【我想知道怎麽哄的。】


    【陸宜老師也會撒嬌嗎,好好奇!】


    【好奇+1,直播教學一下。】


    【……】


    另一個加班比她更狠。


    陸宜喜歡這種狀態,互相獨立,不被打擾。


    加班在愉快氛圍裏結束,同事挨個下線,她最後點開辛祁的作品集,仍然被畫麵觸動,舍不得就這麽放棄。


    出神間,待在她腳邊的泡芙彈起,如離弦箭似的,躥迴自己的小窩。


    陸宜驚愕,抬頭看什麽情況時,林晉慎從樓上下來,手裏握著水杯,來接水喝。


    下樓前他看到陸宜在客廳處理工作,盤腿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姿勢隨意,放著音樂,她單手撐著腦袋,長發隨意蓬鬆地披在身後,神情專注,偶爾,會揉下身邊躺臥的貓。


    舒服愜意?他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詞匯。


    泡芙儼然成為林晉慎檢測器。


    隻要他出現,它迅速給出反應,煤氣罐罐的身軀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靈活,迅速躲迴安全地帶。


    陸宜神情稍滯,片刻,問:“吵到你了?”


    她指的是音樂。


    “沒有。”


    陸宜注意到他的杯子,問:“你要喝點茶嗎?”


    林晉慎目光從她身上移至茶幾上半壺紅茶,想說不用,為睡眠考慮,他晚上一般不飲含有咖啡因的東西,話到嘴邊又停住,鬼使神差的,他啟唇,說:“謝謝。”


    “不客氣。”


    她真隻是客套一下。


    陸宜盤腿坐在沙發上,林晉慎走過來,靠近時,過高的身形像是遮掉部分光線,虛虛地罩出一個獨立空間,他低身,裹挾著好聞木質氣息遞入鼻息,握著深色水杯的手臂往前送,無名指那枚銀戒反著光。


    手過分好看,她多看兩眼。


    骨節分明,冷白,並不是陰柔的漂亮,而是兼具蓬勃力量感,戒指好似封印,連金屬光澤在對比下都顯得柔和。


    她拎著茶壺手柄,倒七分滿,紅茶的氣息開始彌漫。


    “在看什麽?”林晉慎注意到她電腦屏幕,第一反應是她在挑裝飾掛畫。


    他搬進來就注意到家裏添置一些小東西,不規則的簡約地毯,插著新鮮花束的霧藍色花瓶……色彩明亮但和諧。


    陸宜放迴茶壺,說:“是這次展覽可能展出的畫作。”


    濃密長睫下的目光略顯專注,在認真看過後道:“看著不錯。”


    他還記得第一次跟陸宜在展廳見麵,她曾說過,好作品能夠激發觀賞者情緒變化。


    陸宜眼裏明顯亮了下,說:“你也覺得不錯嗎?”


    林晉慎端迴杯子,喉嚨裏溢出聲低沉的嗯,他喝口茶,入口濃厚鮮醇,過後迴甘。


    陸宜來興趣想給他介紹一下。


    “這是位年輕畫家的作品,辛祁,你可能沒聽過。他的作品用色很大膽,筆觸細膩浪漫,有法國後印象派費迪南德的影子,在他的作品裏,可以看到對光的迷戀,好像火焰燃燒的旺盛生命力。”


    “他對月亮很迷戀,不同於其他畫家筆下靜謐的夜色,他筆下的月光景色總是奇異迷離,就像是並不真實存在的夢境。”


    “……”


    “有一點。”經陸宜講解,朦朧的印象有準確表達,他點頭,靜靜在聽。


    “可惜的是,辛祁本人比較避世,不太能聯係上,這次不一定能合作。”


    親眼看到作品,一定比在屏幕上看到要震撼百倍。


    陸宜迴頭,撞上林晉慎目光,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絮絮叨叨說不少,歉意笑笑:“抱歉,我是不是說多了,聽起來很無聊。”


    眸光閃動,沒平時拘謹,幹淨白皙的臉上映著屏幕的光,就好像是發光體本身。


    陸宜少有這麽多話的時候,大多數情況,她是安靜的傾聽者。


    “沒有。”


    “你說得很好。”


    林晉慎嗓音極低,眸光漆黑。


    陸宜怔愣下,短暫性失語,就像他們本該是保持一米距離的關係,在現在,距離被打破,他們靠得過近。


    場麵忽然陷入沉默。


    電腦裏仍然在播放音樂,是hbys《ride》。


    男音磁性溫柔繾綣,像是酒後微醺狀態,在夜裏低吟淺唱:


    (今夜與我十指緊扣相互依偎吧)


    pleasedon''tyougo


    (請不要離開我)


    i''llbealone


    (我孤身一人)


    ……


    林晉慎喝完手裏的茶水,喉嚨反倒更渴似的,想要喝上第二杯,他這麽想,也準備去做,隻是茶壺在陸宜身邊,他伸手去拿時,兩人的距離反倒更近,陸宜身體往後壓,企圖拉開點距離,他意識到,所以停止動作。


    “……”


    忽然就成僵局。


    林晉慎垂過長睫,目光落在陸宜挺巧的鼻尖,再往下,是唇。


    陸宜的唇形好看,飽滿紅潤,瀲灩的唇色像夏日打撈清涼井水,細致搓洗幹淨後的蜜桃。


    他錯開視線,睫毛掩過眼底的情緒,清過嗓子吼說起婚禮已經在籌備,最快在一個月,慢一些三個月也有可能。


    “不急。”陸宜出聲才覺得聲音不大自然。


    如果不是為家族考慮,婚禮其實可有可無,兩人又沒感情,更像是場表演。


    好在婚禮籌備是兩邊長輩在弄,他們需要考慮的不多。


    “看爸媽們怎麽安排,我負責配合。”


    “嗯。”


    林晉慎停頓片刻,安靜注視她片刻說:“婚禮上有親吻的環節,需要提前練習嗎?”


    “什麽?”


    陸宜以為是心髒跳動的聲音掩蓋過外界的,她已經出現幻聽。


    “我沒接過,沒什麽經驗。”他說得正經。


    林晉慎轉迴視線,與她的視線平齊,用一成不變地語調道:“所以陸宜,我們要不要從接吻開始?”


    提前練習。


    從接吻開始。


    ……


    陸宜在消化他說出來的每個字,但凡換個語氣,很像是成熟男女之間的曖/昧調情,但從林晉慎口中說出來,更像是邀約她做場實驗。


    無關情愛,隻是正常夫妻之間待辦事項。


    “……好。”


    沒什麽好扭捏的,總不能指望他們真培養出感情再發乎情吧,那可能性她想過極低。


    親吻,然後上/床,是正常步驟,聽起來比直接進入正題好。


    陸宜做好心理準備,但當林晉慎靠過來時,心跳還是不爭氣地亂掉。


    最先碰觸的是鼻尖,溫涼的觸感,微弱電流被激活,從神經末梢傳遞至四肢百骸。


    她緊張到握拳,手心冒汗。


    彼此唿吸纏繞,他的唇貼上來,蜻蜓點水。


    心髒驟停。


    林晉慎略偏過頭,再次貼上柔軟唇瓣,下顎跟頸部肌肉在此刻繃緊,喉嚨裏渴得要命,驅使他碾過她的唇去汲取水分,動作生澀僵硬,直到那唇微微啟開,極細微地迴應他。


    唿吸也在那一瞬停滯,足夠讓他全身肌肉都僵硬住,大腦生鏽般停止轉動。


    陸宜幾年沒跟人接過吻。


    但總要比林晉慎有經驗,她凝滯片刻後,握拳的手艱難地放在他的肩上,挺直腰,迴吻上去。


    但因為緊張,有些偏移,吻到左側唇角。


    這是他們第一個吻。


    不算好,生澀僵硬,懵懵懂懂。


    陸宜目光澄明,又有些好奇實驗結果:“什麽感覺?”


    林晉慎眼底幽暗,唇上還留有剛才的溫度跟觸感,在腦內反複上演,他停了下,坦誠地說:“有一點甜。”


    “可能喝了紅茶?”陸宜解釋。


    “……”不一樣,林晉慎能分辨出來,但沒反駁。


    “婚禮的時候,你可以像我剛才這樣,往前壓一點,”陸宜秉持著前輩有責任帶沒經驗的後輩,“閉眼後再慢慢睜開眼睛,對視一眼後結束。”


    描述時有畫麵出現,她認為這樣差不多就能糊弄過去。


    林晉慎:“……”


    過於緊繃的肌肉仍沒有得到很好放鬆,開始泛酸產生痛意,體溫身高產生難以消解的燥熱。


    視線會下意識去捕捉她的唇,一開一合,他注意力已經不在她說什麽。


    喉結上下滾動,他做了個極細微吞咽動作。


    這是種對女性的冒犯。林晉慎強迫地移開目光,抬手露出腕表,時間指到十點四十分。


    慶幸般地,他抿起唇,道:“到點該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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