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不管不顧,又解開一顆。池青主咬牙發狠,「我說不行——」


    馬車驟然一個急停。


    池青主本是靠在車壁上,直被貫了出 去,姿勢怪異地伏倒在地。他借勢掩住散開的襟口,「唐恬。」


    唐恬惱怒道,「怎麽?」


    「不行,」池青主仰麵看她,「不行。」


    「你——」


    眼前一張臉盡是斑駁的水痕,眼睫濕得沉重,稍一眨動便有水珠滾落,分明不是眼淚,卻紮得唐恬心口生疼。


    池青主瞳孔漸漸散了,猶自艱難重複,「不行。」


    唐恬一時心軟,一時惱怒。見車內有毯子,隨手擲在中台大人身上,冷冰冰道,「隨你。」


    裴簡之在外道,「車上有參片,北禁衛舞刀弄棒的,備著救命的。」


    唐恬往隔子裏翻參片匣子。


    池青主伏在地上,雙目緊閉,淋淋漓漓地滴著水。


    唐恬拈一片參噙在唇間,膝行上前,雙手將他扶起來。


    池青主被人一碰,便費力地撐開眼皮。唐恬取下參片,沒好氣道,「不碰你衣裳。」將參片抵在他冷冰冰的唇畔,「張口,含著。」


    池青主極其遲鈍地張口,參片銜在微冷的齒列之間,微苦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隻覺疲倦入骨,眼皮重若千鈞,沉沉落下。


    唐恬餵了參片,仍舊怒意不消,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也不去理他。


    馬車劇烈地顛簸起來。


    唐恬捂著撞得生疼的腦門,「怎麽迴事?」


    裴簡之道,「定是盪山營的混球,打不過罷了,把路挖成這鳥樣。你扶著點中台。」


    池青主昏昏沉沉地伏在地上,身體隨車廂動盪在車板上磕來碰去。


    碰到第三下,唐恬強繃著的冷漠全線潰敗,認命上前,將他抱起來,靠在自己懷裏。


    池青主定定看她,身子稍稍一側,濕冷的臉頰便貼在唐恬心口,濕重的眼睫耷拉下來,在蒼白的麵上照出一小片暗色的陰影。


    唐恬胸口處陡然一重,摸了摸他頸項肩背——肌肉鬆軟,不知是昏了還是睡了。她深知再穿濕衣後果不可逆料,仍去解他衣衫。


    隻一碰觸,昏沉中的人便手足震顫,眼睫抖動,仿佛拚死要醒來。


    唐恬隻得放棄,將毛毯拉高,隔過濕衣將他裹嚴實,摟在懷中,右手摸索著尋到背心處,凝一股溫熱的內力,緩緩渡過去。


    池青主靠在唐恬懷中,口唇微張,唿吸急促,身子不自然地不時發顫——


    唐恬看得心焦,車身又是劇烈一震,池青主忽然極其劇烈地掙紮起來,雙手探出,在虛空中不住抓握。


    池青主在夢境中一腳踩空,一低頭,足下是萬丈火海,他在融骨化皮的焦灼中伸出雙手——


    便被人緊緊握住。


    他如溺水之人,攀到一塊浮木,拚死拉住,借那一點附著之力,奮力把自己從萬丈深淵中往外拉扯,極度的驚懼讓他哽咽出聲。


    唐恬被他生生拉得伏在他身上,耳畔貼著他濕冷的唇,微弱的兩個字——


    救我。


    是他一隻腳踩在地獄入口時,拚死向人間發出最後一聲唿喚——


    救我。


    馬車到了中台官邸,裴簡之一躍而下,將昏迷不醒的池中台抱下來。


    看門老奴迎上,「大人——」


    「去燒浴水,要滾熱的!」裴簡之厲聲道,「中台寢房何處?帶路!」


    「這邊——」老奴在前引路,他年紀既大,腿腳也不大靈便,走得慢慢悠悠。


    裴簡之心下發急,又不敢辱罵中台家人,生生忍著,好容易到了寢房,將池中台放在榻上安置,左右四顧,「這位老大爺,你沒走錯路?」


    寢房雖然極是闊大,卻雪洞也似,一幾一榻一床,床上一褥一枕一薄被,慢說厚實些的被褥,便連一張多餘的椅子也沒有。若非屋內陳設皆非凡品,牆上禦賜筆墨,裴簡之真要以為這是哪位高僧修行的地方。


    老奴道,「中台寢房就是這裏。勞煩您照料中台,老奴這便去燒浴水。」


    唐恬看一眼那顫巍巍的腿腳,暗道等您老人家迴來隻怕天都亮了,「這裏就您一個人?」


    「就老奴一人。」老奴道,「中台平日裏總也不迴來,偶然迴來時有蕭都統他們陪著,用不著什麽人——」


    長榻上的池青主忽然抽搐一下,下一時便如置身雪原,齒列相擊,格格有聲——


    唐恬上前,扯過薄被又裹上一層,然而他濕衣在內,其實於事無補。拔腳便走,「我去燒水。」


    「等一下!」裴簡之道,「中京冬日濕冷,我記得禦賜官邸都設有湯山引泉和避寒房舍,在哪裏?」


    「您說浴房啊——」老奴往後一指,「後院。」


    裴簡之也不要他帶路,抱起池青主一路疾奔,遠遠見一處房舍有水汽蒸騰,入得裏間,果然白石砌作一眼方池,內中湯泉熱氣騰騰——活水引入,活水流出。


    裴簡之摸摸水很燙,將不住發抖的中台大人整個浸入池水中,四顧一迴,「此處早年是賢王府,我幼時來過,賢王壞了事,陛下賜給中台,竟是白白放著,完全沒用上。」


    唐恬不吱聲。


    裴簡之道,「中台官邸荒廢成這鬼樣,身邊不能沒人,你留在這裏照顧,我走一趟太醫院,一個馬夫過去,未必請得動楊院正。」他想了想,「再弄幾個心靈手巧下人過來。」大力拍唐恬肩膀,勉勵,「好好幹,池中台大安日,便是你我升發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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