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過去多久了。


    他的胳膊上纏著鎖鏈,人被倚靠在一麵牆壁上,一看這便是一個牢房。


    這座牢房很特別,一側牆麵上還有窗戶,窗戶是開著的,陽光打進來,異常刺眼,使得他不得不張開五指遮住眼睛。


    迷迷離離的光影從指縫透過來,隱約看到有個人影站在窗前。


    那是一名女子,她背對著他站著,因她雙手也背在身後,他能看到她寬大的衣袖隨風飛動飄舞著。


    她身姿修長,體型在女子中十分完美,卻沒有半分的柔弱透露出來,隻給人一種手握天下的沉穩湛靜。


    他不看正臉,隻看那衣袍的顏色,便知此人身份,正是薑氏夫婦的掌上明珠,薑沉禾無疑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這位仙界高手,沒有以前他見到高手身上淩厲的壓迫感,反倒是讓他感覺到了柔和容,好像麵對磅礴的海,巍峨的山。


    她的聲音也在這時候傳播了過來,「沒有想到問天魔尊又新添了一子,可你的名字為何沒有出現在魔牒石之上?」


    凡是魔尊之子,都是要上魔牒石,就像凡間的皇子出生要入皇家玉牒,是對其入宗族的肯定。


    他道:「那是因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


    「原來如此,看來魔族並非我們人族一般,新兒一出生便入宗族家譜。」她輕嘆著。


    仿佛是終於瞭然為何怎麽也沒有查到他底細的原因了,僅僅憑藉一個名字,且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名字,哪怕是薑氏勢力多麽龐大,也查不出他的身份。


    在魔族,隻稱稱號,不稱名字,比如他父親,皆知他是問天魔尊,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叫什麽名字,若要查名字,就要去魔牒石上一一對應著找。


    她沒有停頓多久,又道:「我曾看過魔族典籍,魔族典籍上有很多種斬斷情絲的方法,你現在的情況十分危急,隻有兩種選擇。」


    「第一是將思靜斬殺,這樣沒了這個人,情絲更容易磨掉;第二便是用時間慢慢磨,隨著時間流逝,很多東西都會變淡,情絲也是,等到將情絲磨光,便可解脫。但是這個過程十分漫長又兇險,一個不小心就會因情絲纏繞而走火入魔,修為再難精進。也會因此耽誤修煉。你會選擇第一種,還是第二種。」


    他有些驚訝的看著那個背影,不知道她為什麽問他這個問題?不過不管如何,她既然問出來,那就說明薑思靜還沒有死,她竟然沒有死。


    薑氏可真是有手段,那樣了也能把人救迴來。


    他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看了看自己胸口,那把短劍早就消失,傷口也恢復了七成,可是痛卻沒有分毫的減輕。


    他絲毫沒有隱瞞得道:「我會選擇第一種,將她斬殺,那樣就會更快的斬斷情絲,結束這斷荒唐的因果。」


    反正他現在人在薑家,還不是任由薑氏拿捏,他選擇哪一種,那又有什麽區別。


    而他這樣說,這位薑家明珠一定會憤怒吧,他倒是剛好看看高手的氣勢是什麽樣的。


    但可惜的是,沒有他想看到的怒火,他隻得到了一句輕「哦」。


    風吹起她的衣袍來迴浮動著。她依舊是如先前那樣沉穩。隨後她道:「既然如此,看來也隻能將你關在這裏了。你不愧是魔尊之子,天魔掌登峰造極,將阿靜的內髒震碎,骨頭和外部肌體卻是無損,越是這樣,反倒是更不好醫治。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從鬼門關拉迴來。」


    「但她五髒受損實在是嚴重。尤其是心髒,很難修復到原樣,便沒有了先天心竅的優勢,從此身體隻怕是廢了。所以,這樣的痛苦,遭受一次就夠了,我不想看到我妹妹再受到這樣的傷害。便隻能將你關在這裏,直到你參悟了情絲,或者改變心意,選擇第二條路才能放你離開。」


    他聽到薑思靜成為廢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想起她那渾身的驕傲之氣,若是成了一個廢人,隻怕那股子傲氣再也不見了吧,這比殺了她,還讓她痛苦。


    她為什麽驕傲,其一是她的家世,從小被捧著長大。


    其二便是她自身的資質也相當不差。


    果然,半年之後,她來牢房看他。


    她不但昔日的服飾變了,由裙子變成了袍子,連周身的氣質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充滿了頹廢和萎靡,甚至有股子柔弱透露出來,完全沒有原先絲毫的霸道和驕傲了。應該說她已經沒有底氣驕傲了。


    臉也蒼白蒼白的。


    乍一看,他都沒有認出她來,和之前的她簡直是判若兩人。


    看到她這個樣子,他當時就笑了,「我聽聞前不久那位龍族才俊來薑氏退婚,你的父母親立即就答應了。我記得那位龍族才俊先前可是一直追著你轉,怎麽你一變成了廢物,他便將你拋棄了?」


    這消息也是她的一位哥哥來見他的時候和他說的,他那位哥哥,差點兒將他暴打一頓,說是他害了他妹妹。


    她果然深受打擊,隻是蒼白著臉,抿著唇沒有說話。


    她這個樣子,讓他感覺到了復仇的爽感,憋悶的那些痛,總算是發泄出去一些。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打量,繼續笑著,口氣譏諷,「不光是他,誰會要你這種廢物?你現在倒貼給本少,本少都懶得看你一眼!一個廢物,連一個凡人都不如,已經沒有前程可言,而若是你奪舍個肉身,恐怕再也不是薑家人了吧,你要承接被奪舍之人的因果。」


    他嗤笑著,口氣不善,同時欣賞著她痛苦的表情。


    不過她這一次反應不大,隻是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後對他道:「你嫌棄我,這是最好不過的了。如此,我給你了一劍,你給了我一掌,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他驚住,忽然想起她給他一劍的時候靠他那麽近,她很是聰慧,不可能想不到一劍殺不死他,而他必然會反撲,可她卻沒有防備他,她其實完全可以將他捆起來,再給他一劍,而不是選擇這樣傻的方式。


    所以,她是故意那麽做的,就是想要他給她一掌,然後便可以和他劃清界限了,兩不相欠,這是多麽好的理由。


    她是怕他再來糾纏她,所以才用了這麽個計策。


    可惜,她錯估了他的心,不料他一掌直接將她廢了,沒有留情。


    他望著她慘白的臉,心鈍疼鈍疼的。


    「你是故意那麽做的?」他問她。


    她垂下眼睛,眸子裏再沒有閃耀的光輝,隻有頹廢,淡淡道:「這不重要了,你還是離開這裏吧。」


    她說著,已經向左右的人比劃了一個手勢,迅速有修士為他打開鎖鏈,這鎖鏈上麵鐫刻著大道符文,必須用特殊的方式才能解開。


    他注意到了這些人,已經不是先前那批人了,也就不是頂尖層次的高手,比起頂尖層次的高手差上了許多。


    單從這一點便能看出她在家族的地位大大降低,日子恐怕非常不好過。大族等級非常的森嚴,若她真的變成廢物,哪怕她是王係,薑家也不可能再像原來一樣捧著她,供著她了。


    他看到那些修士真的將鎖鏈解開,他恢復了自由身,驚訝的看著她,「你真的要放我離開?」


    她沒有和他對視,甚至是躲避著他的目光,她雖然極力掩藏著,他卻能看清楚她的表情,那是類似於自卑和自慚形穢的情愫。


    就像那些他通常見到的女修一樣,都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羞得低下了頭。


    低下頭,這個動作,其實就是不夠自信的表現。


    她從前都不是這樣的,她從前都是肆無忌憚的看他,或像是欣賞一個藝術品,或是像審問犯人,唯獨沒有這樣的類似自卑的情愫。


    連眼睛都不敢和她對視。


    「我說過了,我們從此兩不相欠。」她很快說道,然後對左右的人道:「送源公子離開!」


    她左右的高手便推著他向門外走,他才將頭扭向門口,有一步,沒一步的向外走著。


    但忽然間,他轉過身,猛地奔過去,抱住了她,「阿靜,跟我走吧,不管你變成了什麽樣子,我依舊喜歡你,我不嫌棄你身體是不是廢了,我剛剛的話都是言不由衷,故意刺激你的。」


    他緊緊摟著她,柔聲說著。


    她卻冷笑出聲,「是嗎?不管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會喜歡我?我從前也相信過,可是半年多前我無法相信了。」


    「我不過是給了你一劍,讓你受了點兒傷,你卻是真正一掌幾乎要了我的命,無絲毫留情,你一直說我絕情……我那也算是絕情麽?你有目的的接近我,欺騙我的感情,我……隻是趕你離開而已,可曾真正做了傷害你的事情?」


    「真正絕情的是你,而不是我。還有你說的那些甜言蜜語,曾經和很多女孩子講過吧?所以,我根本就不該相信你。落到今日的地步,也不過是我咎由自取罷了,就當是買個教訓了。所以,源袖,你走吧,希望我們從此再也不要見麵。」


    他心痛如刀絞,眼淚都流了出來。


    可她說的也沒有錯,他沒有想像的那樣相信她,如果他對她有足夠的信任,也不會真正一掌要殺了她。


    也或許,他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麽喜歡她,不然也捨不得下那樣的狠手。


    可此時此刻,他好心痛,好悔恨。


    他才算是有些明白她的心意。


    也許分開後,她也不是不難過的,隻不過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也不知道怎麽選擇是對的,該不該相信他。


    所以在他出現後,她便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來決定自己的取捨。


    若是他心軟,她或許真的會選擇向他邁進,而若是他心狠,她也隻能夠放棄了,也是讓自己死心。


    可她這麽自信的一個決定,就是沒有想到自己會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他不是心狠,是心太狠。


    她一定會想,不愧是魔族啊,不愧是有目的接近於她的魔類啊,是真正的絕情,無情。


    所以,這個時刻,他又有什麽底氣說不分開的話呢?


    他最終還是被她手底下的人送出了薑家,他也返迴了魔族。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猜錯了她的心意,他遠遠低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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