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時值農曆十月下旬,北風唿嘯,很冷。


    雪紛飛,漫天飛舞飄飄灑灑,街上積雪,半尺。


    陳宮走在積雪半尺的街道上,一步一個腳印,腳印深深淺淺。而臉上猶有滄然之色。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聽到呂布說出要投靠袁譚揮軍南下打曹操,陳宮的整個心都涼了!


    娘希匹,自己這是投的什麽主公?


    想到“娘希匹”這句話,便又想起了那陶浪子陶應。因為這正是陶應的口頭禪,雖是市井俚語,卻說起來啷啷上口,特有韻味。


    自從上次陶應來援徐州之後,“娘希匹”這句俚語便在徐州盛行起來,人人爭相仿效,上到耄耋老翁,下到垂髫小兒,無不開口閉口便是娘希匹娘希匹。


    就連大戶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會偶爾含羞帶嗔地罵出“娘希匹”三個字來。


    想到陶應。


    又忍不住拿陶應來與呂布對比。


    “也許,老夫是真的錯了!”


    陳宮仰臉看向天空,任由冰涼的雪花落在自己臉上。


    此刻,陳宮終於有些後悔了。


    後悔當初不該勸阻陶應帶走呂玲綺。如果呂玲綺被陶應帶去江東,也便在很大程度上,斷了呂布的反複之心。


    今日呂布之言,雖是一句氣頭上的話。


    但也是他反複之心的一種表現。


    況且,身為人主,又怎麽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種容易讓人產生錯覺的話呢?就不怕此言出口之後,麾下諸將們會產生誤會,從而各懷心思?


    麾下將士們很可能會去想:主公如果……將來……可能不再是主公,那麽,現在效忠他對……將來……的自己又還有什麽意義?既然如此,何不早做打算。


    自以為得計,還想敲詐曹操。


    實則很愚蠢,將士聞之離心。


    一念及此,便又喃喃自語道:“勇則勇矣,實無雄主之資。”


    這句話,也是陶應說的。


    當然,這並不是原話。


    原話是……“雄主之姿,不唯有勇”。這是陶應寫在給自己的一封私信上的,雖未明說,但陳宮知道,陶應說的其實就是呂布。


    想到這裏,陳宮又愣了。


    不過,卻隻是愣了片刻,便匆匆忙忙地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


    宅院就在不遠處。


    陳宮來不及抖落衣服上的雪花,就直接進了屋。


    走到臥室。


    讓湊上來想要侍候的小妾們退出門外。再從一個匣子中抽出一塊娟布來,那是陶應在出征會稽之前讓人送來的信。


    自己曾經看過數遍的。


    但此刻,還想再看一遍。


    展開絹布,上麵的字跡……如被雞爪踩過似的難看。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信的內容。


    “徐州四戰之地,介於諸強之間,非勢力強過袁紹者而不能守也。縱是以曹操之強,也必在取袞、豫、司隸之後方可守徐州,否則,照樣是為人做嫁。


    吾之嶽父呂布,性傲而勇。然雄主之姿,不唯有勇。得有公台相助,或能補其不足,幸甚,幸甚!


    今得寒鴉傳訊,青州兵馬暗動,袁紹恐有攻徐之意,而曹操亦虎視於側。事急矣,不得不以實言相告。


    餘思慮良久,嶽父徐州誠不可守。然,投曹必死,投袁亦必死。蓋因大漢以孝治天下,而方天畫戟卻曾捅殺兩任義父。雖或事出有因,名節終是有虧。


    再加之,嶽父自出武關以來,先投袁術,棄之再投袁紹,後又棄之自立。今若再投之,袁曹又豈能相容。昔韓馥以袁氏門生而讓冀州,尚不能為袁紹所容,而況勇猛無敵之溫侯乎?


    若想保全,唯有二策:


    其策一,挑動袁曹互鬥。若成,嶽父或可苟延於夾縫之間。然,終為下策,難以長久。


    其策二,退往江東丹陽,待吾收拾南方,便可以南方為托,出兵中原複奪徐州。


    而若想退往江東,可按如下方式操作…………”


    字寫得不怎麽樣。


    但是,洋洋灑灑數百言,條理明晰,字字珠璣。發人深省,高瞻遠矚。


    字裏行間,無不彰顯智慧之光。


    遣詞斷句,亦盡充溢磅礴氣勢。


    一口氣看完,陳宮忍不住掩卷長歎:“托名市井浪子,實乃亂世英主也,吾當助之!”


    想到這裏,心情也就好了很多。


    便又將信收好,妥善放入匣中。


    然後,對外叫道:“杏兒,翠兒,可入內來,為老夫暖床!”


    ……


    三天之後,開陽城,曹操的臨時府宅中來了一位客人。


    是老熟人。


    逄紀


    逄紀是最早跟隨袁紹的謀士之一,曹操與袁紹年輕時堪稱至交,與曹操自然是熟悉的。所以,逄紀與曹操自然是認識而且熟悉的


    此次袁紹派顏良增援袁譚,便讓逄紀也一起來到袁譚身邊,擔任謀士之職。


    曹操熱情地接待了他。


    並且叫了一眾幕僚相陪,為逄紀把酒接風。


    酒過三巡,逄紀便對曹操道:“曹司空與吾主袁大將軍本是至交……”


    “哎……且慢且慢。”


    曹操沒待逄紀說完,便舉起酒爵道:“曹某與元圖,相識多年,亦是至交。今日久別重逢,迴首往事,不禁唏噓。薄酒一蠱,先幹為敬!”


    說罷,便是把頭一仰,喝得幹幹淨淨。


    這種敬酒,不能不喝。


    逄紀見狀,也是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又開口道:“前者袁術攻打兗州,吾主曾借兵數萬與司空…………”


    “說得極是!”


    曹操再次打斷逄紀的話,又舉起酒爵道:“曹某甚感本初兄相助之恩,想到本初兄對曹某的幫助,心懷感動,不禁唏噓,薄酒三蠱,當敬本初。然,本初不在,還請元圖代汝主飲之。曹某先幹為敬!”


    說罷,又是連幹三杯。


    這種敬酒,也不能不喝。


    逄紀見狀,也隻好連幹三杯。


    幹完之後,又接著說道:“此前呂布張邈在兗州作亂,司空迴師討伐,然糧草饋乏,吾主大將軍亦曾以數千石糧草相送……”


    “確實如此!”


    曹操再次打斷逄紀的話,舉起酒爵道:“本初兄之待曹某,勝似兄長之待小弟。想起昔日兄友弟恭,如今卻難相見一麵,心中思念,不禁唏噓。薄酒一盅,亦請元圖代飲,曹某身為本初之弟,先幹為敬。


    照樣不能不喝。


    逄紀又幹了一蠱。


    再要說話時,卻見那曹操已經先開口了:“曹某今天高……高高高興,然不……不不不……不勝酒力。公達、伯寧爾等,代曹某多敬元圖幾杯。”


    說罷,便靠在陪酒的侍女懷裏,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


    逄紀自然知道這是佯醉。


    無非是不想讓自己說出要他交出徐州的話來。


    但他曹阿瞞要裝醉,自己也沒有辦法。隻好先應酬一番再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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