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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皇帝聖旨便下了,竟然準了殷淵所奏諸事,而且擢升殷淵為大都督,統領揚、豫、徐、兗、青五州兵馬討伐苻氏,又命尚書仆射謝必負責大軍糧草、輜重調配供給事宜。


    建康城中王宮貴胄得知殷淵高升的消息後,一改先前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紛紛帶著賀禮想登門道賀,卻都被殷淵拒之門外。殷淵幾經沉浮後早已看透了如今官場上的虛情假意,壓根不想把珍貴的時光浪費在這些毫無意義的應酬之中。可是麵對如此的順利的結果,還是多少有些出乎殷淵的意料,總覺得其中有蹊蹺,卻又不知道緣由所在,事到如今也隻好將計就計,且走且看了。


    再說雲孟自那日告別殷淵,迴到征西將軍府後。本想與老師講明一切,縱然是老師要責罰與他,有些話也必須要出來。可一連幾日都見不到桓原,偶爾桓原即便在府,也每每以政務繁忙為由一再推拖與雲孟見麵。在與殷淵交談之後,雲孟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對老師了解的真的是太少、太少,可曾經老師那一番壯誌淩雲、慷慨激昂話語,卻至今還在耳畔迴響。老師不是希望自己與他共擔恢複山河的重任嗎?為何現在又是如此情形?難道是自己讓老師失望了,還是這一切壓根就是謊言?一邊是自己的授業恩師,另一邊則是可以托付生死,情同手足的兄弟。為何如此艱難的選擇卻讓自己來做?


    雲孟正在自己房中靠坐在椅子上,緊閉著雙目胡思亂想,這時青遙推門進來,對雲孟輕聲喚道:“公子,公子。”


    雲孟睜開眼問道:“青遙,有事嗎?”


    青遙答道:“公子,青遙聽說這兩日殷府可是門庭若市,熱鬧極了,殷府門外不是各府的大人,就是京中的望族,全都是要拜訪殷先生的。公子你說這是不是與前幾日我們看到的情形大不相同啊?可這還不是最奇的,最奇的是殷府大門始終緊閉,據說殷先生不論何人一概都不會見。”


    雲孟輕咦了一聲,青遙又說道:“公子,反正這幾日家主也不在府中,要不咱們也去殷府瞧瞧,湊湊熱鬧?”


    雲孟微笑了一下,說道:“也罷,在此處想破頭也是琢磨不出所以然來,倒不如去兄長那裏走上一遭,也可看看兄長那裏有何進展。”


    於是,雲孟帶著青遙起身就往府外走,迎麵碰到了一人,正是徐宏,雲孟多日不見徐宏,笑嗬嗬的與徐宏打著招唿,說道:“是徐大哥啊,多日不見,又去忙些什麽啦?”


    徐宏卻表情嚴肅,隻是拱了拱手,點了一下頭,便走掉了。


    雲孟心中疑惑“今日徐宏有些反常啊,難道是出了什麽事不成?”一旁青遙嘀咕道:“這個徐宏,真把自己當大將軍了,氣勢倒是不小,竟然對公子如此無禮。”


    雲孟則說道:“青遙,不必如此小器,徐大哥一定是有極要緊的事要稟告老師,才顧不上與我等寒暄。等一等,青遙,你剛才不是講老師這幾日都不在府裏嗎,難道徐大哥不知道嗎?”


    青遙忙答道:“對,對呀,家主的確是不在府中啊!也許徐宏就是不知道,讓他撲個空才好。公子別考慮這些了,咱們快些走吧。”青遙急著催促雲孟快走,雲孟也沒再多想,隻是搖了搖頭,便帶著青遙出了府門。


    來到殷淵住處,果然正如青遙所言,門前停了數輛馬車,還有十多個身著華服的人站在門前,有的在互相交談,有的又好像是等的久了,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眼下本來就快入冬,天氣寒涼,一群人在地上不住的跺著腳。別院大門緊閉著,雲孟讓青遙去叩門,青遙應了一聲,小跑到角門處,敲了幾下。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有開門的聲音,同時門內有人極不情願的說道:“不是都說過了嗎,我家大人今日不見客,快別敲了,還是請……”裏麵的人本想說“還是請迴吧。”此時角門也開了,裏麵的人也看到雲孟了,後麵的話便也給生生的咽了迴去。


    雲孟一看,心想“這位不是老熟人嗎!”原來開門的正是先後兩次態度截然不同的那個內侍。內侍臉上瞬間堆出笑容,極為殷勤的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雲公子來了,快快請進。”


    雲孟也沒客氣,邁步就進了別院,其他在門外等候的眾人紛紛看向雲孟的背影,各個表情麵部呈現出吃驚之情。


    雲孟在內侍的引領下,來到書房,卻看到殷淵不在屋內,而是正坐在書房門前的石階上,仰著頭不知在看著什麽。雲孟輕輕的咳了一聲,殷淵收迴目光,又看向眼前,原來是雲孟,便笑著說道:“景略來了。”


    雲孟也笑道:“兄長你這裏可真是‘一夜間變化氣象萬千,須臾裏體會世間冷暖’啊!”


    殷淵連連搖頭,大笑道:“景略,你可真會說笑。”


    雲孟又問道:“兄長,方才你在看什麽?”


    殷淵將手指向天空,說道:“景略你看這天中的雲朵,總想遮去太陽,盡管有時確實是有短暫的陰暗,但最終,卻被陣陣西風給吹散了,金陽仍然會遍灑大地。”


    雲孟仰望著蒼天,喃喃道:“是啊,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然後二人對視會心一笑。


    一旁青遙戲謔道:“看來公子和先生都是情趣之人,天氣如此寒冷,卻毫無知覺,青遙可比不了,就是一會兒二位受凍不住,別找我要熱湯才是。”


    殷淵大笑道:“賢弟,你瞧,看來青遙是埋怨你我了,來來來,咱們也快進屋吧。”於是三人說笑著進到了書房。


    殷淵書房內倒還是老樣子,一個字形容“亂”,隻是新添了火盆,比上一次來屋內溫暖多了。雲孟與殷淵圍坐在火盆前烤著火,青遙站在一旁,誰都沒說話,盆中的木炭不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看來兄長是真的要走了,隻是這一行艱險異常,兄長可是要多加小心啊!”雲孟首先說道。


    殷淵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君命不可違,況且抵禦外敵我本義不容辭,如今又有諸路兵馬配合,糧草軍械齊備,可以說是形勢大好。為兄分析苻氏畢竟根基不穩,內部紛爭也是不斷,根本無心長期戀戰,隻要我軍將其銳氣一下打掉,其便會如喪家之犬自行退去,故而為兄此次出征勝算還是很大的。估計為兄少則一二月,多則半年就可凱旋。到時你我兄弟又可把酒言歡,高談闊論了。”


    雲孟也笑道:“兄長成竹在胸,好一派大將風度,小弟也希望早日聽到兄長凱旋的消息。不過,小弟以為此次出師,兄長除了要有天時、地利外,人和似乎好缺了點什麽?”


    殷淵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問道:“賢弟說來聽聽,為兄還有哪些沒有考慮周全?”


    雲孟想了想說道:“俗話講‘千軍易得,良將難求’,雖然兄長統領五州兵馬,五州戰將合到一處也必不在少數,是否各個都是能征善戰、獨當一麵呢?其中有沒有渾水摸魚、濫竽充數之輩呢?還有這麽多兵馬出征又由何人來調度、節製呢,總不能都由大都督來做吧?”


    殷淵嘖嘖稱是,說道:“哎呀,賢弟真乃帥才,你我兄弟若能聯手,恢複北方指日可待。隻可惜眼下時局,為兄又怎能將賢弟拖入這漩渦之中啊!”


    雲孟也笑道:“兄長不必如此,小弟也隻是胡亂揣測,不足為信。”


    殷淵又道:“賢弟,哪裏話來,你方才的分析句句在理,這也是為兄心中唯一的擔心之處啊!不過賢弟既然能有真知,便必然定有灼見,是嗎?”


    雲孟笑了笑,從旁邊拾了一塊木炭,輕輕往火盆中一扔,又搓了搓手。看向殷淵說道:“既然小弟恰巧與兄長想到了一處,小弟便將想到的解決之法說與兄長聽聽,不妥之處兄長還要及時糾正。”


    殷淵點點頭,十分誠懇地看著雲孟。雲孟思考了片刻繼續說道:“賢弟覺得兄長此番出征必要有一文一武。五州兵馬少說也有十幾萬之眾,若要運轉流暢,調動有序,中樞之中必須責一專人擔當聯絡各州軍侯,上傳下達之職,此人責任重大,須選處事老道,機敏果斷、賞罰分明之人,既有運籌帷幄之能,又有舌戰群儒之才,最重要的是此人必須是兄長的心腹,隻有如此,一則可保軍令通達,二可保各部有序,三可保官兵折服。此謂之文也。”


    殷淵不住點頭,又問道:“好,賢弟,那何又為武呢?”


    雲孟接著說道:“武者即先鋒也,先鋒者帥之刃也,鋒之所至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又能遇強敵而不屈。”


    殷淵大喜道:“賢弟一席高論,為兄如醍醐灌頂,受益無窮啊。若能有這一文一武輔佐,出師必捷矣。”


    雲孟笑道:“兄長嚴重了,小弟不過隻是紙上談兵而已,至於利害關係,遣兵派將之事還隻能有兄長自行定奪,小弟可是有心無力,不敢妄言的。”


    殷淵麵露微笑不住點頭,雲孟看到又笑道:“看來兄長心中已有人選,倒是小弟多慮了。”


    殷淵大笑道:“知我者景略也!適才聽過賢弟之言,為兄的確已有算計,為兄有心舉薦裴興為中軍師,楊通為先鋒,賢弟意下如何?”


    雲孟拱了拱手道:“如此軍機大事,兄長怎能與小弟議論?”


    殷淵擺了擺手道:“誒,賢弟此言差矣,你我情同手足,況且賢弟又能助我,再說這裏又無旁人,說了又何妨?”


    雲孟笑著搖了搖頭道:“兄長為官也有多時,為何仍是江湖做派,倒是要在軍中切不可再如此,否則便會壞了兄長的威嚴。不過,剛才兄長提到的二位,小弟雖不熟識,但為人品行、智勇謀略倒是從前與兄長閑談時多少提起過,兄長欣賞之人應該不會有錯,兄長放心大膽啟用就是。”


    殷淵嗯了一聲,張了張嘴,似乎還有要話講,但卻欲言又止。雲孟看到便問:“兄長可還有困惑,雲孟若能為兄長分憂,兄長不妨請講,若是不方便講便也不要勉強。”


    殷淵說道:“賢弟不要誤會,不是為兄有意迴避,隻是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做?”


    雲孟疑惑問道:“兄長何事猶豫不決,可否說來聽聽?”


    殷淵頓了頓說道:“為兄即日就將啟程,可是離京之際還有一事放心不下,可此事又關乎賢弟,故而猶豫不決。”


    雲孟道:“哦,居然還與雲孟有關,那兄長就更要說說了。”


    殷淵端起茶杯,此時茶卻涼了,殷淵將又杯放在一旁,斜眼看去,青遙不知何時在一邊伏在桌上睡著了,便繼續說道:“此事便是前日賢弟與為兄提起的杜爍案贓款流向之事,不瞞賢弟,為兄曾有意向會稽王暗示過此事,但出乎意料,會稽王一反常態,對此事漠不關心,顧左右而言他,為兄分析此中必定有變。但若是將一切真相就這樣埋沒下去,為兄又心有不甘,隻想在離京之前將此事有個穩妥的交代,可礙於賢弟與桓原師徒之情,故而為難而已。”


    雲孟輕歎一聲說道:“若為小義,雲孟的確希望兄長不要再追查此事,也好保住老師的名聲。可是若為大義,小弟又怎能為了一己私利,阻攔兄長呢?雲孟雖不才,但也明白此中的利害關係。至於如何定奪,兄長休怪雲孟,小弟當真實難相助。隻是,不論兄長決意如何,姑且念在老師以往功績和雲孟薄麵之上,給老師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殷淵拍了拍雲孟的肩膀說道:“賢弟一片苦心為兄自是知道的,請賢弟放心,為兄準備草擬一封密奏明日一早呈於太後,除了陳述真相事實外,還會請求太後恩典,寬待桓原。有為兄的承諾,賢弟盡管寬心就是。”


    雲孟於是起身對殷淵躬身施禮道:“雲孟那就多謝兄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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