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衝天,如同烈日爆炎,每一道火焰都裹挾著強烈的焚盡萬物的意誌。赤的身影隱沒在火海中,飛速穿梭。


    他速度極快,時不時突然出現在桑陌身邊妄圖給他沉重的一擊,但都被瞬間出現的藤蔓拍擊攔下。


    桑陌打著打著也覺得奇怪,麵前這少年論魔力遠不及他,但一身詭異火焰卻好像完全不受魔力限製,哪怕是他的力量被火焰沾上後也被極快擊碎崩解。


    但這還不足以對他構成什麽威脅,至少現在,還不行。


    他眸色微沉,抬起手,指尖輕點間肆虐的火焰再次被綠意盎然取代。藤蔓、樹木乃至森林的幻影交替浮現——他要用自己龐大的魔力量來強行鎮壓眼前肆虐的火海!


    轟!


    魔力對撞之時,空氣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天地都在顫抖。


    赤發少年的身影從火海中顯現,半跪在地靠一隻手撐著身體,咳嗽一聲向邊上吐出一口血。他膚色不淺,此刻卻麵色蒼白,顯然是在交戰中受了傷。然而受傷之後,他渾身的戰意卻越發高昂,抬起眼望著半浮在空中的綠發青年,瘋狂的紅眸中充滿了不死不休的味道。


    “倒是有點骨氣。”綠發青年俯視著地上的人,淡淡開口。


    他感覺得出來這個赤發少年身上的魔力隻有五階,但卻能與他交手到現在。


    放在平常,或許他還會起點惜才之心。


    赤發少年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話般,依舊一聲不吭,隻是遠遠看了眼一旁樹上的孩童,目光執著得驚人。他從地上起身,隨即身影再次消失。


    “頑固不化。”桑陌輕叱一聲,揮手放出大片綠色魔力。


    轟!轟!轟!轟!


    濃鬱煙霧不斷升騰,森林在這場戰鬥中遭受了嚴重的摧殘,地表之上一道道裂縫蛛網似的蔓延。泥土與斷裂的樹幹混雜在一起,表麵都已化為毫無生機的焦炭。場麵望去觸目驚心。


    淼淼的長發在餘波引起的狂風中被吹得紛亂翻飛,偶爾遮擋住麵頰又被努力撥開,他眨也不敢眨地看著眼前的戰鬥,明明這場戰鬥因他而起,可卻不受他的想法停止,他被迫成為了這場戰鬥的旁觀者。


    不能再放任他們繼續了,他焦急地想,不然遲早要有一方死亡這場戰鬥才能結束。


    但他能夠做什麽?


    他隻是一個二階的魔法師,無論是赤還是桑陌都遠比他強大。


    他目光四處遊移,忽的看見來時方向,在激烈交戰中也巋然不動的一枚淡金色的繭。


    那是……阿金?


    巨虎的身影映入眼簾的一瞬間,也喚起了淼淼在月牙湖畔的記憶。


    影響比自己更高階的存在,他做到過的,不是嗎?


    隻是當時受他影響的都是幻獸,而赤卻是人類。


    不管了,他隻能賭。


    下了決心,淼淼的眼神立即變得堅定。沒有絲毫保留,他將全身魔力全部集中到喉嚨處。不,還不夠,他還需要更多、更多的魔力!


    順著他強烈的意誌牽引,原先已被全部抽走用以兩人交戰的空氣中的魔力忽然靜止了一瞬,隨即瘋了一般湧向孩童的身旁。


    一個巨大的魔力旋渦憑空出現在了天上。


    赤和桑陌正在釋放的技能都中斷一瞬:“?”


    察覺到空中不尋常的動靜,兩人齊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首\/轉身看向樹梢上已經閉上眼的孩童。


    在這先前一直被忽略的角落,小小的孩童正靜默著,黑色的長發輕輕在背後掃動,玉白而精致的小臉嵌在發絲中,極美,又極端莊肅穆,讓人無端想起壁畫上闔眼休憩的神明。


    神明在他們的注視中微微張開了口。


    “嗡——!!!”


    赤感覺到自己的腦子猛然刺痛。


    像是突然間被極尖利的針刺穿了神經,他整個大腦都空白了一瞬,但很快的,那股刺痛感猛然退去,一股前所未有的靜謐與安逸感像輕柔的雲朵一般籠罩了他。


    赤的神智還清醒著,眼睛能夠注視到樹上孩童的身影,耳朵聽見了他悅耳的輕靈的哼唱聲,他也能想起自己此刻還身處戰場,與淼淼的某個爺爺打得不可開交,彼此間都滿懷殺意,他知道現在自己不應該沉溺於他的歌聲中,他應該繼續匯聚魔力,繼續攻擊,繼續戰鬥,直到殺死對方,將淼淼搶迴自己身邊為止……可無論他的意誌如何波動如何掙紮,他落在地上的身體都一動不動。


    他仿佛被那歌聲鎖定了,無論是戰意還是憤怒狂暴的情緒,都在歌聲的力量下被死死克製。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桑陌身上。


    隻是他比赤等階高出許多,受到的影響效果也弱,現在依舊還能自由動作。


    但他沒有選擇再繼續攻擊赤,而是迴身望著淼淼,目光中滿是震驚。


    這是什麽能力?先前淼淼並沒有在他們麵前使用過。


    是他一直就有的能力嗎?


    他明明隻是個二階的魔法師啊?


    桑陌感覺自己的淡定沉穩這一刻通通不見了。


    要知道,對於以精神狀態平穩著稱的植物係幻獸而言,一般的精神係魔法對他們幾乎都沒有效果,更別提他階位還高,之前都隻有精靈族的大祭司還能對他造成一些影響了。


    可淼淼卻匪夷所思的做到了。


    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的想法再震驚也無法傳遞給麵前的孩童。淼淼閉著眼,心神已經陷入了曾經進過一次的白色空間中。


    他此刻無知無覺,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狀態。


    明明是為了阻止赤和桑陌再打下去而唱的歌,可他現在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他們的存在了。不僅如此,他仿佛整個人都迴歸了空白,身體都要在這白色空間中化為虛無。


    他是誰?他來自哪裏?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他對一切一無所知。


    桑陌眼睜睜看著原先包裹著孩童的綠色魔力屏障忽然破碎散去,黑發孩童渾身劇烈一顫,麵上浮現隱隱的痛苦,隨即周身泛起一陣銀白的柔和的光芒。


    那光輝水波似的一圈一圈往外蕩漾,每一次滌蕩都讓孩童的小臉更加蒼白一分。


    他忽然站起,一步一步,踩著風淩空而立。


    高天之上,因為赤被定住而失控的流火正紛亂墜落,化作大片大片絢爛的火雨,觸及的地麵都化為枯黑焦土。他卻恍然不覺那股滾燙的熱度,閉眼垂首對著大地,瑩白的麵容隱沒在光輝中,仿佛自己也要融入光裏消失了。


    赤抬頭望著他,燃燒著火焰一般的瞳孔完全褪去了兇暴的戾色,一眨不眨地望著半空中被光芒包裹著的孩童。


    淼淼。


    他還在蛋中時就感受到的甜美的氣息,像是光芒之於飛蟲一般無盡地吸引著他。


    他跪在地上,艱難地向高空探出手,好像想要遙遙地抱住那束光芒。


    然而就在此刻,地麵忽然劇烈地震顫起來,殘留的樹木都止不住沙沙搖晃。甚至越來越劇烈,越來越響亮!


    “不好。”


    桑陌麵色一變。他和森林中植物的感應還沒有切斷,此時察覺到大批量的幻獸正在衝向這裏。


    但為什麽?幻獸都有自己固定的領地,應當不會這樣隨意地大規模移動才對。


    難道說?他忽的看了一眼天上的淼淼,心中浮現一個可怕的猜想,它們都是被淼淼吸引而來的?


    這也太瘋狂了。


    “你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桑陌在心中默默地想,手中動作不停,一揮手發出一道綠色靈力化為長長藤蔓,卷起地上的赤和遠處的阿金,將一人一獸捆得嚴嚴實實。隨後又快步到了淼淼身邊,伸手強行突破了圍繞在淼淼周身的銀白流光,輕柔將小孩攬進懷裏。


    流光被突破後,雙眼無神的淼淼似乎神智清醒了些。但也隻是一些。


    他睜著眼,視野裏都是一片模糊的白光,隻能隱約看到頭頂上一點黑乎乎的影子。


    感受到籠罩在周身的熟悉草木氣息,他安心下來,低低嘟囔了一句:“桑爺爺。”


    “嗯。”桑陌抱著一個拉著兩個,足下踏著綠色魔力高速奔跑,身影快得像一陣閃電。


    他們必須在幻獸潮趕到前離開這裏。


    “迴家……”他聽見懷裏的孩童聲音輕輕地說。好像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隨時都要陷入沉眠。


    桑陌收了收手臂,把他綿軟的身軀抱得更緊了一些。


    “嗯,我們迴家。”


    -


    “滴答,滴答。”


    頭和身體像是被切割成了分開的兩半。


    淼淼睜著眼,陷入一場清醒的幻覺。


    身體無法控製,似乎已經喪失了感官,可大腦卻痛得像有千萬根針在接連不斷戳刺。細細麻麻的疼,每一下都仿佛在拉扯神經,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


    ——好痛,好黑暗,好孤獨。


    他幾乎要在這痛苦中崩潰了。


    黑暗之中,隻有水聲在滴滴答答地響。


    “滴答,滴答。”


    證明著他不是身處一片虛無中。


    但過去太久,就連這細微的聲音也像是某種虛無錯亂的幻覺。


    太過難熬時,他甚至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已經死掉了,還是說他做錯了什麽非常糟糕的事,才要受到這種懲罰。


    忽然,厚重的大門被緩慢推開。


    門太過沉重,摩擦過堅硬的地麵時發出沙啞的嗡鳴。隨即一陣快速的腳步聲向他奔來。


    門開了嗎?可是為什麽依舊沒有光明?


    他茫茫然落在地上,被黑暗裹挾著自己的世界。


    皮膚上忽然接觸到一陣滾燙的熱意。


    是火焰嗎?他要被燒死了嗎?他終於可以結束這樣的痛苦了嗎?


    然而一會兒之後,遲鈍的皮膚與麻木的神經終於能感知到熱意的形狀。


    他恍然大悟,是手啊。


    是一雙人類的充滿熱量的手,把他從冰冷的地表抱了起來。


    “滴答,滴答。”


    黑暗中,他又一次聽到了水聲。


    但這一次,不是在角落。


    水珠徑直落在了他臉上。一滴,兩滴,流進脖頸。


    熱熱的,好溫暖啊。他想。


    ……


    “還沒醒嗎?都昏迷一天了。”刑越淩厲的眉毛蹙得死緊,在眉心壓出一道暴躁的褶皺。


    他目光左右來迴,掃過門口坐著的神色自若的桑陌,又落到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卻依舊固執地挪到床頭的紅發少年身上。


    少年腳邊還落著一隻同樣被捆得嚴實的大黑鳥,尖嘴和翅膀都被捆上了,隻能艱難地在地上挪動。哪怕已經這樣艱難了,依舊不忘抽搐著拿短短的爪子踹少年的腳。


    刑越:“……”


    他扭過頭。簡直蠢得沒眼看。


    昨天晚上,刑越帶著大黑外出迴來。本以為一開門就能得到寶貝小孫孫的親熱擁抱,沒想到入目卻是淼淼昏迷不醒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冷靜盡失,已經藏在心中好幾年沒發作的暴虐殺意又一次占據了整個腦海。


    無需思考,他毫不猶豫拔刀砍向了屋裏那個氣息陌生的存在。死神的刀快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似乎隻是眨了眨眼,漆黑的刀芒就已到達眼前。


    赤冷淡的眼神依舊未變,仿佛被攻擊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刑越這一刀太快,快到即使是他也來不及展開防禦屏障。但他也沒有退縮的意願,紅色鱗甲瞬間覆蓋體表,想靠自身肉體強度硬扛。


    他知道自己會重傷,但沒關係。隻要淼淼醒的時候他還活著就可以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道極厚的碧綠屏障先一步出現在了赤的麵前。


    這道屏障的強度明顯很高,厚重魔力如有實質,刀鋒突破防禦再斬到赤的身上時,僅僅是把人擊飛出去撞到木屋的牆壁上。


    刑越黑著臉猛然迴頭,怒氣壓抑不住看向出手阻攔的桑陌:“你什麽意思?”


    桑陌雙手環抱在胸前,麵色同樣不好看,下巴向床的方向點了點:“淼淼是為了救他變成這樣的。”


    刑越要在這裏把人殺了,迴頭怎麽向小孩交代?


    刑越用力地深唿吸,他看向牆角,赤正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連個淤青都沒起。


    刑越冷著臉:“我看他挺皮糙肉厚的,不殺掉,打一頓總行吧。”


    桑陌點點頭:“隨你。”


    “隻要你不怕事後淼淼生氣。”


    刑越:“……”


    他用力閉了閉眼,冷靜下來。


    “白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全部都給我講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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