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院子,雖說比不得東跨院那般華麗寬廣,卻也是個精致的地方。木安過了垂花門就有丫鬟掀了門簾,木安進去時,就見蘇姨娘正在窗子下繡著花,擺了頗大一個繡架,上麵一幅山水已然繡了大半。


    「娘這是又預備著給父親的壽禮了?離著父親生辰可還有兩三個月,這樣早就籌備起來了。」


    蘇姨娘沒抬頭,聽了木安的話卻是抿嘴一笑,笑裏滿是柔和情意,也不接話,直等那一根絲線繡完,這才別了針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手,起身來看女兒,「早飯用過了沒?」


    雖說容貌尋常,可蘇姨娘這聲音卻極為軟糯,令人聽了心馳神醉,且一身風流嬌軟姿態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韻味。


    木安起身親自扶了蘇姨娘坐在黃梨木椅上,又倒了杯茶遞到她手中,方才笑著迴話,「一早就吃過了,又去探了探木容,瞧著模樣雖病症還深,可到底好了些,不似前些日子隻一味昏睡了。」


    蘇姨娘點了點頭,眼梢的笑卻淡淡帶了些冷意。


    木安說著麵上也顯出幾分不暢快來,「好好的過著日子,總還要生出些事來,家裏銀錢往來都從前院撥給東跨院,東跨院再算計了用度轉到西跨院,那邊不給,我們怎麽給木容?如今倒碎嘴嚼舌根子,隻說娘苛待了木容。」


    「話是旁人說的,由著旁人說去,即便你父親知道了,隻要你父親心中有數就好。你父親喜歡家裏安寧,那些生事的人必然落不到好,你記著這點就行。」蘇姨娘卻極為淡然,顯然沒把這事當做一迴事。


    木安便斂了心神,細細說起,「聽木容話裏意思,木宣似也就是去看看她病症是否好轉,聽著傳迴的話來說,她也沒停留多少時候就去了,倒是來去匆匆,更像是臨時起意,連探病的禮都沒帶。」


    蘇姨娘這一迴眼底便露了幾分鄙夷,張口點撥女兒,「四丫頭的病,病得離奇。這邊雲家書信一到,不出三兩日便病倒了,起先也不過是傷寒咳嗽,將養幾日也就罷了,誰知梅氏忽然好心,招了謝郎中來,卻不肯診脈,隻形容病症開了藥方來,這藥吃下去,反倒病症越發嚴重了。」


    木安聽著蘇姨娘的話,垂眼沉思,品了半刻,才終是品出了滋味,眼底露了幾分畏懼,「這樣心狠,就不怕傷了木容性命?」


    「拿捏得好,傷是會傷了身子的,可命卻必然要留著,否則到時若是雲家來人,探清了當年那事原委,四丫頭卻不明不白的沒了,這事也不好說。」


    「生了賊心又畏手畏腳,隻怕夫人眼下心裏別扭得很。」木安忽然笑話起來。


    蘇姨娘抬手撫了撫女兒鬢發,眼底慈愛柔和,「你姊姊說親的時候不少波折,幸得我悄悄告訴了你父親,這樁親事才沒被攪和了。娘這一輩子也沒什麽過多渴求,你哥哥如今已娶妻,你嫂子又是個賢良孝順的,你姊姊去年也已嫁了出去,親事還算和美,如今就剩了你,娘也一定讓你順心順意。可這總要讓東跨院的知道,我不是能任人拿捏的,女兒,我也是能護得住的!」


    木安溫存倚在蘇姨娘懷裏,眼眶便紅了。「娘,你說這日子,怎麽就過得這麽艱辛。」


    蘇姨娘撫著女兒發頂,輕歎一聲,再沒有說話。


    屋內伺候的幾個大丫鬟一見兩個主子如此,趕忙上前勸慰幾番,說著大少夫人的好,說著大姑娘親事的好,再說著木成文對自己這一房的看重,蘇姨娘這才緩緩又好轉起來。


    最後她又打點了幾分自己的東西,使人送去了木容的院子。


    而這番做派傳到東跨院時,梅氏便止不住的冷笑,「蘇涼月慣愛做這些把戲,就愛博得一個好名聲給人看。」


    身旁坐著個嫋嫋娜娜十四五歲的少女,娉婷貌美,聽了這話便挑了丹鳳眼看向梅氏,「可旁人就吃這一套,隻怕木容眼下就覺著蘇姨娘的好了,再沒準過個幾日病症好了,就該去尋蘇姨娘出謀劃策,看看怎麽能奪了雲家這婚事了。」


    梅氏聽了這話眉眼略是一變,迴頭看了這少女一眼,寬慰起來,「你也別擔憂,眼下這事不還順暢著麽。」


    木寧垂了頭,隻是眼底終究帶著幾分不安。


    梅氏看了女兒如此,不免有些心疼,探手攥住了她又寬慰道:「母親知道你的心思,一定讓你心想事成,你瞧著前麵多少絆腳石,不都一一清理了?依著從前你堂叔公大壽時你和他見的那一麵,又隱約的給了示意,即便他來了巒安,也總是知曉什麽才是對自己好的。」


    依著木宣探過木容後迴來說的話,木容仍舊病得不輕,可卻也實實在在比原先好了許多,至少如今神思清明,同人能對答如流,不似前些日子隻一味昏睡,偶然醒了也是昏昏沉沉。


    這讓木寧大不安起來,總覺著有些什麽不對,否則依著那藥用下去,木容即便不添病症,至少也該還是那個狀況,如此再過個三兩日,梅氏也好藉了這由頭將她送到城郊別院去將養。


    可偏偏這人卻忽然醒了。


    而如今那病症好轉的人,正坐在院子裏廣玉蘭樹下吹著微微還帶些溫暖的風,消散消散病氣。


    木容院子裏沒椅子,秋月隻得把屋裏的圓凳搬到了廣玉蘭樹下給木容坐著,又怕她體虛不耐坐著歪倒,便站在她身旁就近護著,隨後招唿了蓮子拿了床小褥子給木容蓋在身上,生怕再被風吹壞了身子。


    廣玉蘭花花期早,這個時候早已沒了花,不太大的樹上隻有厚重的綠葉,木容眯了眼透著葉縫看光,便教光射得兩眼發疼的紅了眼眶,趕忙別了眼,再看旁處時,一下心裏便覺著冷颼颼的。


    這院子裏,再沒有一塊綠處,院子雖不大,卻是露著黃土的光禿禿一片。


    「秋月,去我妝奩裏拿一支銀簪,到管事的院子一趟,就說我想栽些好活的花木,不拘著是什麽,隻要綠綠的葉子、有顏色的花就好。」


    秋月一怔方才應下,心裏便生出幾分惻然。


    整個太守府裏,不管是前院還是東西兩個跨院,即便是眼下還沒人居住的空院子,也都沒有木容院子裏這樣的荒涼。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如今想要,卻得低三下四給奴才好處才能得到。


    她見木容垂了頭再不看旁處,便喚了蓮子站在身旁伺候,轉身進屋就去妝奩裏取了支銀簪,隻是一打開妝奩裏的首飾盒子,手還是頓了頓。


    木容的首飾隻有那麽幾樣,俱是銀飾,樣式也都古拙,因著木容從沒什麽機會出門見客,被克扣了也就被克扣了,誰也覺察不出,可眼下拿出一支銀簪去送管事了,這能用的首飾就又少了一件。


    秋月出門前又交代了幾句方才去了,木容迴頭去看,趙嬤嬤領著酒兒正在廚下忙活,木容覺著有些冷,拉了拉身上的小褥子道:「前夜裏宣堂姊去後,院子裏誰又出去過?還是誰又來過?」


    蓮子自是清楚那日的事情,主仆兩人後來還提過一句,木容如此一問她便立時迴道:「宣姑娘去後趙嬤嬤和酒兒兩個一前一後都出去過,一個是去尋相熟的老嬤嬤玩兒了一會,一個跑去前院找娘去了。」


    木容院子雖說油水少、過得窮困,伺候的也是府裏不得勢的奴才,可也有一樣好處,便是活計少管得寬鬆,可這兩人那夜裏都出去過,一時間反倒不好判別到底是誰給蘇姨娘通風報信了。


    木容點了點頭,隻是不管是誰,她眼下都不預備去動,自也是現下還沒本事去動,且留著自然還有用處。


    她沉吟了片刻,終究還是又問了旁的,「你偶然出門,可有周家的消息?如今怎樣?」


    蓮子頓了一下,猛然間想不起這周家是誰,可一瞬後頓悟,木容提的周家,自然就是她的外祖周家。


    「倒是偶然間能聽旁人提過一兩句,說是當初周家敗落,老宅子也燒沒了,少夫人就在離咱們家不太遠的得月巷裏買了個小宅子,帶著少爺在那裏過活,後來就再沒聽人提起過了。」


    得月巷?出了太守府過了這條街,轉個彎路過府衙後門也就能看著得月巷了,確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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