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再久些,太傅的變化太大,太傅府下人不多,許一盞當年除了身份也沒在他們麵前隱瞞過性格,風聲鶴唳之際,太子太傅立於風口浪尖還能巋然不動,以阿喜輕環為首的一幹僕從便都猜到些可能,太子的口諭傳來,令他們幫著糊弄外人,日子也湊合過了。


    真太傅去了哪呢?


    聽說太子太傅性情大改,力主變法不說,還一夜之間心思活絡,對其他朝臣的試探都能八麵逢迎。阿喜還疑心過真太傅會不會是因為嘴太笨而被太子秘密處死,為此,阿喜某次清明節還偷摸著在後院燒了不少紙錢,以懷念他那英年早逝的公子。


    許一盞笑裏藏刀,令他去牆邊罰站,許兩碗則警惕地嗅著許一盞的味道——她離開太久,許兩碗已經不太記得這個主人了。


    「去那邊談吧。」方沅主動說,許一盞隨他目光望去,入眼是一道曲折的走廊,秋寒雲高,每有風過,吹下一地落黃。


    四年前,方沅就在那道長廊拐角,葉翳穿梭於他眸中,許一盞一身白衣在他身後。


    當時的許一盞問,「是不是覺得我雖然沒文化,但真是個好人?」


    方沅沒有應聲,彼時卻在心裏和她一拍即合。


    「去那裏?」許一盞的反應卻很平淡,隻是瞥一眼紛飛的落葉,無甚在意地點了點頭,「行啊,隨你。」


    這裏的布景對她而言已經太生疏了。


    四年光陰,許一盞能記起故人麵龐都是得益於她勉強算得上幾分朝思暮想,或者如阿喜這樣雀斑點點,眸光鋥亮的好記的長相,那倒是能記住。至於太傅府——還真不如東宮記得牢靠。


    誰知道那個拐角有什麽特別,或許單純是文人傷春悲秋的聖地。


    方沅率先舉步過去,許一盞緊隨其後。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許一盞盯著他飄飄如塵的身影,隻覺得他下一刻就要被秋風捲走:「全部。」


    方沅的態度依然不算和善:「全部?你不如直接拿我的命走,死你手上也算還你一命。」


    許一盞便翻個白眼:「那我留一句不聽。」


    然而未等方沅接話,一枚落葉被風卷過,從他倆中間生生穿過,許一盞不得不停了片刻,但方沅步伐依舊。


    仿佛一些無人在意的細節,在他們之間劃下萬丈天塹,許一盞眼睜睜地望著方沅在那片葉後轉迴身來,倚欄長立,若有所思地轉眸望她。


    許一盞連步跟上去:「說吧。」


    -


    她沒想過方沅會這麽束手就擒,可如果方沅不是真心實意地願意和她坦白,斷不會有孤軍深入的覺悟。


    畢竟她雖然有四年不在華都,褚晚齡對她的偏聽偏信卻更勝往常,方沅不可能在東宮陣營和她一較高下——除非他現在就想撕破臉皮。


    但許一盞總不捨得看見方沅那張合該無憂無慮,隻為那些空中樓閣的理想傷腦筋的臉,變得陌生、又或者變得平庸,淪為芸芸眾生的一員。


    -


    方沅很久沒有開口。


    雁鳴如泣,秋山孤遠,他像是嵌進遠方沉默的山景裏,黝黑的眸中凝出許一盞同樣莊重的神情,兩人四目對著,都在心裏揣摩能說幾分真心。


    許一盞最煩這種不上檯麵的刀光劍影,尤其是當她目睹方沅眼底的隱痛,仿佛兩人都持刀劍,不能不淩遲對方。


    不知道褚晚齡是如何算計,總之她是非常真心實意地把方沅當成自己人過。


    是僅次於褚晚齡的、非常重要的、留守華都等她去見的家人之一。


    方沅深深地吸了口氣,許一盞以為他會一如既往地引經據典,她已經想好了一堆百試百靈的流氓話,卻聽方沅開門見山道:「別去玄玉島。」


    「......」許一盞疑心自己聽岔了耳朵,「什麽?」


    「找死盡管去。」


    「.........」許一盞搖搖頭,「你是晁相的人,這就屁股歪了?你應該求著我死在戰場上。」


    方沅望了她一會兒,許一盞難得心虛,正想避開眼神,方沅道:「我父母死了,守真君殺的。」


    許一盞在聽到「守真君」一詞時心裏一突,猛地揚起頭,方沅像是沒有看出她的變化,自說自話地繼續道:「那年我十歲不到,被刺了一劍,假死逃過一劫,是老師收留了我。老師教我讀書,教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教我何為仁德,教我何為德政,於我,老師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救了我,又給我新的身份......神童方沅?誰知道那是真正的人,還是老師一早就為我捏造的身份,從一開始,我考科舉的目的就是進入東宮,頂替顧長淮。」


    「所以皇上讓你做言官,你卻拒絕了。」


    「但我沒有說謊。我不想做言官。」方沅神色平靜,不動聲色地據理力爭,「我確實想要頂替顧長淮,無論是老師的要求,還是我自己的希望。」


    「那你很恨守真君?」


    「恨。」方沅停了片刻,注視向遼遠的天際,那處無風無雲,靜默得幾近死寂,「...但我更恨這世道,恨在守真君出劍時,用孩子去扛下那一擊的父母;恨深淵在前、大廈將傾、眾生依然碌碌無知的風氣;恨如我等命微若草芥,低賤若螻蟻,卻窮盡畢生都在追求上位者的垂憐和施捨的荒謬。」


    「我恨有希望卻不爭取的懦弱懶惰的一切。」


    許一盞歪了歪頭,感覺有點被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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