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想把這個東西丟我這兒?老子這裏不是菩薩庵,管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東西,拿了藥把她給我弄出去,你管的閑事別想我給你擦屁股。還有,診費二兩,不賒帳。」


    許老頭是明眼人,自然看出這姑娘肯定是這死秀才從哪裏救來的,想丟在他這醫館了事。呿!當自己跟他一樣是傻子,自己可是打開門做生意的!


    冬生知道自己這閑事必須得管到底,隻得嘿嘿笑著,拿了藥,扛起昏迷的姑娘,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這就迴去給你拿銀子。」


    當然,他也就是說說而已,許老頭方子上的藥也就值二錢,方才那話是故意嚇唬他罷了。


    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冬生把那姑娘扛迴家,便趕忙去熬藥,隻希望這姑娘趕緊醒來,該迴家就迴家,該找媽就找媽,他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


    等熬好了藥,冬生端著冒著熱氣的碗,盯著躺在自己床上的姑娘,一時有點犯愁。這姑娘昏得跟沒氣兒似的,嘴巴閉得死緊。


    冬生想了想,把她扶起來,半靠在床上,覺得姿勢差不多了,放開手去端床邊的藥碗,隻是手一鬆,這姑娘又朝一邊偏過去,冬生隻得再次扶好她,幾次下來都是這般。


    冬生隻得坐在床沿上,單手攬住她的肩,但這個姿勢對於一對男女來說,實在過於親密,雖說那姑娘身體冰冷,但是該有的柔軟還是有的,讓冬生這個在室男著實有些心猿意馬,隻得念念有詞說服自己,「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小生乃為了救人,絕非故意冒犯。」


    冬生一手抱著姑娘,一手拿著勺子,撬了半天姑娘的嘴巴,總算是喂了大半碗藥。此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明明是件小事,冬生卻折騰出一頭汗。


    不知是許老頭的藥效神奇,還是被冬生勺子撬久了,姑娘本來蒼白的嘴唇有了一絲顏色,嵌在整張慘白的臉上,突然生動不已。


    冬生定定看了半天,突然一個激靈,跳下床,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到了晚上,冬生再如法炮製喂了一次藥,那姑娘臉色也開始好轉,喝完藥後,躺在床上,竟然低低哼唧了兩聲。


    冬生一喜,站在床邊道:「姑娘,你醒了嗎?」


    那姑娘動了動腦袋,慢慢睜開眼睛,和冬生一雙欣喜的黑眸對上,像是有些迷茫的樣子,然後眨巴了兩下眼睛。


    「你醒了?」冬生雀躍。


    那姑娘又眨了眨眼。


    冬生準備再問,不料她卻閉上眼睛,唿吸變沉,竟又是睡過去了。


    那笑容就那樣定在莫名其妙的冬生臉上。


    第二天一早,冬生迷迷糊糊聽見隔壁灶房裏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還以為是遭了賊,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下,隨手摸起牆角的掃帚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入眼之處,是一個嬌小的白色背影,趴在灶前,發出細微的聲音。


    冬生握緊掃帚,心道,好個毛頭小賊,既然跑來我宋夫子家行竊!想著,便舉起掃帚準備朝那人打去。


    隻是他手剛剛揚起來,那小賊彷佛感應到似的,忽然轉過身,睜大著眼睛看向他,手裏還捧著饅頭狠狠塞在嘴裏。


    冬生嚇了一跳,好在還能控製住手勁,連忙將掃帚撤下來。原來這小賊不是別人,正是他救起來,本應該躺在他床上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用力吞下口中的饅頭,開口問:「你是誰?」大概是被噎了一下,她的聲音有些一頓一頓的。


    冬生看了看她的模樣,知道她大約是餓壞了,不由得有些好笑,負手道:「在下姓宋名冬生,乃學堂的夫子。」


    「哦。」那姑娘了然般點點頭,像是思考了片刻,忽又抬眼歪著頭開口,指了指自己鼻尖,「那麽……我又是誰?」


    冬生差點一個跟頭栽倒,看著那姑娘一臉天真坦誠的樣子,不可置信,結結巴巴道:「你……你不知道你是誰?」


    那姑娘有些困擾地抓抓腦袋,語氣開始有些不耐,「我剛剛醒了,覺得肚子餓,就來這裏找了饅頭吃,可是吃著吃著,才發覺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


    冬生張嘴準備開口,又被她擋迴去,口氣愈加兇惡,「呃!我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是人們口中說的傻子。不過我覺得自己對一般的事情好像還挺明白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既然我們身處一室,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誰,你說,你是我什麽人?」


    冬生開口,「我……」


    他還未說下去卻又被這姑娘打斷,她「啊」了一聲,「難道你是我爹?!」


    冬生淚流滿麵,我要能生出你這麽大的閨女,該是怪物了吧?


    那姑娘歪著頭,嘖嘖兩聲繼續說:「應該不是,你看著也就二十出頭,不可能有我這麽大的閨女。莫非……你是我哥哥?」


    「姑娘……」冬生簡直要被她的自說自話打敗。


    看冬生這副樣子,那姑娘知道自己說錯了,又轉動著眼珠想了想,忽然一拍腦袋,跑上前挽住冬生的手臂,「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相公。」


    冬生差點跪倒,又被她拉住手臂搖得麵紅耳赤,好不容易掙開,喘著氣道:「姑娘,你搞錯了,我不是你相公。」


    「啊?!」那姑娘退後兩步,秀眉微蹙,惡聲惡氣地道:「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哥哥,還不是我相公,那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在我家裏?」


    冬生第一次覺得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難題,比從前考試的八股文還難,他默默翻了個白眼,「姑娘,這是我家。」


    那姑娘一聽,驚叫一聲,雙手抱住胸前做防禦狀,「那我為什麽會在你家?難不成是你把我擄來的?你……你強搶民女!別以為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就會束手就擒,你要是敢過來,我就咬死你!我……我還要告官!」


    「住嘴!」冬生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


    這一聲怒吼總算讓麵前的人收聲,隻是她眼神裏還閃著不屈和憤怒。


    冬生深唿吸了一口氣,放低聲音,有些無奈道:「你可不可以聽我把話說完?」


    那姑娘似乎有點不情願,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冬生伸出手,「首先,我不是你爹、不是你哥,更不是你相公。其次,這裏絕對是我的家。最後,你在這裏,是因為我昨天去河邊發現你昏倒在河裏,所以將你救了迴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除了救了你這一點,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既然你好了,就趕緊迴家,想必你家人現在也很擔心。」


    他說完,對麵的人氣焰似乎小了很多,隻是眼中依然疑惑,過了許久,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可是,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家裏在哪裏。」


    冬生再一次險些倒地,他怎麽忘了這最重要的一句!


    冬生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在他將許老頭強拉過來家中給這姑娘檢查,並得到此女身體無礙隻是失憶的結論之後,他和這位失憶的姑娘就各坐在桌子一端,大眼對小眼,相顧無言地歎息了半個時辰。


    當然在這之前,許老頭捋著胡子,幸災樂禍地離開了。


    冬生雖然不是濫好人,但是也不可能開口將一個不知道要去哪裏的姑娘趕走——實際上,這姑娘也一點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冬生雖是個窮夫子,不過他生活簡單,也不缺一個姑娘家的口糧。


    隻不過,他一個還未娶媳婦的大男人和一個姑娘家共處一室,著實不合情理。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他是什麽不正經的男人。


    最怕是萬一哪天這姑娘的家人找來,若是她已經嫁給人家,估摸著她那位丈夫會抄起菜刀剁了他;若是還沒有夫家,人家爹娘大概也會怒罵他毀人清白。


    「呃……那個……姑娘……你打算……」半晌,冬生終於開口。


    還未說完,對麵的人已經很不客氣地打斷,「我什麽都不記得,不知道能去哪裏。」說著,又似乎怕他再說什麽,趕緊加了一句,「我不管,反正你救了我,救人救到底,我既然沒地方去,就麻煩你先收留一下,等我想起了再說。而且,我現在也肯定自己不是傻子,隻是失憶,所以不會很麻煩。」


    當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冬生為難地望著對麵的人兒,苦惱道:大妹子,你能不能有一點被救之人的自覺啊?我是救了你,不是欠了你。我這哪是救了個人,根本就是救了個祖宗。


    冬生腹誹歸腹誹,不過看著對麵人刁蠻任性下的慌張無措,也不好與她計較,她……其實現在也是害怕的吧!


    就當好男不跟女鬥,冬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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