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一說完就迅速低頭,不敢看方丈。


    方丈半分不意外,平靜的問。


    “純一”


    “想好了麽?”


    寥寥幾字,純一藏在袖口裏的手半蜷著。


    他自幼長在方丈身邊,怎不知他的意思。


    方丈全無怪罪之意,也無勸解糾正之心,不問他因何轉變心性,放棄修行。


    而是問他,對不再侍佛,融入凡世做足準備與否,問他走上這條路,即使往後有諸多變化,再無轉圜之地,是否無怨無悔。


    純一蜷縮的手慢慢放開,閉眼深吸了口氣。


    “貪念起,愛欲生,犯戒破規,純一於佛有愧,於相國寺不倫不類,已無顏麵再待下去。”


    “弟子心意已決。”


    桌上的燭火昏暗,掛在不遠處的袈裟也散著微弱的光。


    “純一”方丈看著他。


    “貪嗔癡,愛恨欲,本就為人之常情,眾僧也不過是壓製著,隨年歲與心誌漸漸了無罷了,世間少有純真空靈之人。”


    “佛祖慈悲為懷,包容萬生,可納眾相,勿妄自菲薄,如愧此類,也終歸為虛幻。”


    “純一受教。”純一還垂著頭。


    “你欲去何處?”方丈又問。


    純一愣住了。


    他未曾想過此事,隻不過商姝讓他等她迴來,那他便待在商都。


    “地作床,天為被”


    “四海為家”


    方丈看著他。


    禪房裏,蠟燭越燃越短,隻剩被滴滿紅淚圍著的小節了,室內也愈發暗淡。


    許久過去,方丈才開口。


    “暫去後山吧。”


    純一猛地抬頭看他。


    士兵在霍行洲的帶領下殺入城中,很快便將這群失了主心骨、自亂陣腳的人一網打盡。


    最後的一人倒下,上穀城中,各處躺滿了北狄人的屍體。


    終於,結束了。


    霍行洲的甲胄上沾了血,他平複著氣息,望著站在城牆上俯視他們的商姝。


    身後是滑落的圓日與蒼茫的天色,落日餘暉伴著闊麗的雲霞,映著那並不高大,卻蘊含有無窮力量的身軀。


    她是降臨人間的神靈。


    不止是霍行洲,以必勝的信念,征殺了一天的士兵也抬頭仰望著商姝。


    無疑,他們都極震撼,且永遠記住了這值得慶賀的時刻。


    “我們贏了。”


    黑壓壓的人群中有人情不自禁,高聲喊著。


    “贏了,贏了!”


    士兵們不再壓製,將數日裏積攢的心驚膽戰,因突襲生出的絕望,大勝後的喜悅盡數倒出。


    歡唿聲傳至曠野。


    風吹起黃沙,瑟瑟作響的枝丫也參入其中,與他們共同,慶祝著這場勝利。


    趴在商姝頭上的團子看著這一幕,發出陣陣驚歎。


    哇塞,氣勢好強哦。


    它津津有味的看著,然後打開係統,將這一畫麵定格。


    保存下來後,它便將係統收起來,繼續癡癡的望著。


    不知多久過去,這穿雲裂石般的聲音才小了下來。


    霍行洲騎馬衝向城樓,大跨步下來後,走上台階。


    “陛下!”


    撩開甲衣的一角,他直接跪在了商姝的腳下。


    “起來吧”


    “末將多謝陛下!”霍行洲利落的站起。


    “將他們帶下去”


    商姝說完便走下城樓,霍行洲這才看向一群縮在角落裏的百姓。


    “你們之中,可有人受傷?”


    盡管知道商姝是陛下,霍行洲是商國的將領,他們得救了,可親眼見證了人頭落地,鮮血橫流,這麽血淋淋的時刻,一群人還驚魂未定,緊張的開不了口。


    見他們不說話,霍行洲又向前走了幾步。


    “沒有。”一個蜷縮在牆角處,身形枯瘦的小女孩開口。


    霍行洲看著她,雖麵呈饑色,但一雙眼卻透露著堅定。


    那女孩被盯著也不害怕,說,“被綁上來的人都好好的,沒有人死,也無人受傷,陛下護住了我們。”


    “多謝!”霍行洲對她抱拳。


    女孩沒想到他會這麽做,眼睛都亮了幾分,羞澀的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大家下樓吧,城中的北狄人已被盡數殲滅,上穀安全了。”


    蹲在牆下的百姓聽了也無人起身,都縮在一起,但沒有一會兒,剛才的女孩直直站起來,向樓下走去。


    路過霍行洲時,她鄭重的對他說,“我相信你。”


    女孩腳步穩當的下樓了,霍行洲看著她一路走到城下,站在一堆屍體旁。


    女孩走了,其他人才陸續動起來,紛紛下樓,霍行洲跟在他們身後。


    商姝早去了城主府,下來後,霍行洲直接上馬,也前往城主府。


    街中的屍體實在是多,不小心踩到又看到一片血泊後,一人嚇得叫出了聲,其餘人見了也緊忙散開,迴家去了。


    而女孩絲毫不怕,眼神渴望的看著霍行洲離去的方向。


    “純一拜別方丈。”


    方丈房中,純一跪了下來,對著方丈重重一拜。


    頭磕在地上,發出響亮的一聲。


    “去吧。”方丈看著他道。


    “純一告辭。”


    純一抬頭,額間已有了極紅的印子,他站起來,又是一拜,慢慢退了出去。


    小心的關上門,純一走下台階,站到院中,迴頭看著禪房。


    方丈於他,不隻是將他從荒野裏撿起,救了他一命,更有養育教導之恩,給他賜名,教他學經習字,如父親般教導著他長大。


    幼時在這方院子裏的種種又湧上腦海,純一靜靜的站著。


    禪房裏,方丈吹滅了燭火,來到窗前。


    又站了會兒,純一才收迴視線,默默走出。


    木門吱呀,他離開了。


    方丈才打開了窗,看著禁閉的門。


    純一此行,在預料之中,隻是,來的有些快了。


    情關。


    劫難,良緣。


    陛下是他認定的人,算不得劫。


    命裏的緣分罷了。


    夜已深,純一匆匆迴到禪房,收拾東西。


    被褥,器具很快便整理好了,他來到櫃旁,打開,裏麵全是商姝贈給他的。


    他將這些東西一一用布包好,裝進包袱裏,又拿了幾本熟記於心的佛經。


    如此,便好了。


    純一走到佛堂前,跪下。


    慈悲仁愛之佛祖,純一修為毀斷全因個人妄念,與她無關。


    我犯了業障,會用一生償還。


    勿降罪於她。


    純一彎腰,鄭重的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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