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周圍已經停滿了馬車,沈遲從車中下來,在門口等著。


    或許是在皇城腳下,這裏的貢院更顯莊嚴肅穆,在外麵候著的人也是靜靜的等,並不喧嘩。


    沈遲一直望著門口,好一陣子過去了,才掃視四周。


    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在觀察自己。


    馬車裏的太傅捉著簾布的手都在抖,紅著眼睛注視著沈遲,任淚水模糊了雙眼。


    太像了。


    她喝令馬婦停下,火速下了車,就要靠近沈遲。


    沈遲左右看了一會兒,這條街確實有幾家不錯的飯肆,若殷姝餓的厲害,一會兒就直接在這兒吃。


    有了打算,他就繼續看著貢院門口,見殷姝穿著三日前的袍子出來了,激動地穿過人群向她撲去。


    本是慢慢走著的太傅看沈遲跑起來,害怕他消失掉,也邁大步子朝著他的方向去。


    “你出來了”沈遲摟著殷姝的胳膊,喜色溢於言表。


    “嗯”


    “那你餓不餓?”沈遲繼續發問,和她一起往人群外走。


    “不餓,迴去吃你做的飯”殷姝手放在他的肩上,往馬車處去。


    “好”


    太傅看著連背影都透露著高興的沈遲,心中一痛,跑起來,站在兩人麵前。


    沈遲走的好好的,快要上馬車了,突然被攔住,嚇了一跳,往殷姝身後躲。


    太傅注意到他的反應,下意識的伸出手想去安撫,但沈遲縮的更厲害,樣子像是很怕,她急得語無倫次,最後拿迴了手,僵硬的擺在身側。


    “別怕,我……”


    太傅說不出來了,這樣的沈遲和陳夫郎年輕時一模一樣,她眼裏又浮起淚,怯懦的不知該說什麽。


    “沒事,不怕,遲遲乖”殷姝輕輕的拍沈遲的後背,在她的安慰下,沈遲慢慢站出來。


    “我…”太傅眼都不敢眨一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學生殷姝拜見太傅”殷姝對著太傅行禮。


    太傅根本聽不進去,目光還是在沈遲身上,見他垂著眼似害怕,心揪的厲害。


    沈遲聽了殷姝的話,才鼓足勇氣看太傅,他在書中了解過雲國的製度,知曉太傅是個官職,還是極厲害的那種,麵前的人就是太傅麽。


    穿著官服看起來確實威嚴,可為何一副要哭的樣子?


    太傅見沈遲抬頭看自己,忙收斂情緒,和他對視,可惜沈遲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就移開了,又低下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太傅心中是止不住的失落,可耳邊是殷姝的問安,她閉眼收好情緒。


    “你就是殷姝?”太傅審視抱著沈遲,麵容平和的殷姝。


    “正是學生”


    “這位是?”太傅看向沈遲,眼神柔和起來。


    “他是學生未過門的夫郎”


    沈遲保持著姿勢不讓頭低下,雖不知太傅為什麽一直看自己,但他作為殷姝的夫郎是不能給她丟臉的。


    太傅聽了殷姝的話後心裏有些不舒服,連帶著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但事關當年,沈遲要緊,也就壓下那份不滿,提議。


    “聽聞你與本官是同鄉,本官多年未曾迴鄉,對鄉裏大事不甚了解,不如帶上小公子一起去茶樓,你細細講給本官聽”


    “是”


    於是,三人就走進了一家茶樓,期間,太傅的眼睛就像黏在沈遲身上了,半分都舍不得移開。


    沈遲感受到了身後人的視線,覺得好奇怪。


    他討厭別人看自己,可是太傅看他,心裏竟不感到難受。


    這是為什麽呢?


    三人坐在了一個雅間,太傅還看著沈遲,怎麽都看不夠。


    室內是良久的寂靜。


    沈遲試圖忽略那投在身上的目光,可是視線太過強烈。


    太傅為什麽要一直看自己啊,她不是要聽鄉裏的事兒嗎,心中存著疑,沈遲牽住了殷姝的手,把頭埋得更低。


    太傅看不到沈遲的臉了,見他低頭,像是不舒服,移開了視線,輕咳幾聲,問殷姝,“你家在何處?”


    殷姝答了,她又問,“那你和小公子是同村人嗎?我還不知道小公子叫什麽”


    “是同村人,他名沈遲”


    沈遲,太傅在心裏默念著這兩個字,恍惚了一瞬,繼續發問。


    之後問的問題都是諸如殷姝和沈遲的家中情況,兩人的年齡,如何維持生計,沈遲是否上學之類的。


    沈遲越聽越覺得怪異,太傅不是想打聽鄉裏的事嗎,為什麽要問這些,他幾時出生,小時候過得如何,家中有幾口人跟鄉中大事一點都不沾邊。


    不過太傅是大官,問這些應該是有道理和根據的。


    到最後,太傅越問越急,人也是止不住的激動,殷姝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那他……”


    那他跟家中人長得相像嗎。


    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但太傅止住了嘴,看向殷姝。


    兩人對視,殷姝淡淡看她,接著對出神的沈遲說:“我跟太傅還要談些事,先送你迴去,好嗎?你在家中等我”


    沈遲愣了會兒,點頭。


    殷姝帶著沈遲下樓,送他上了馬車,沈遲掀開簾布,握緊了她的手。


    “我迴去給你做飯,你要早些迴來”


    “好”


    “不過,你要跟太傅好好的說,晚些迴來也沒什麽”沈遲明白若是殷姝被太傅賞識,那她以後的官路就好走些,就叮囑著她。


    “好,我跟太傅說完就迴家陪你”殷姝見沈遲情緒不高,在他手心撓了撓。


    沈遲感受著手心傳來的癢,心情好了些,鬆了手,催促她迴茶樓。


    “我看著你迴”


    殷姝放下簾布,馬車動了,載著沈遲離開。


    快要轉彎時,沈遲掀開車窗的布簾,對著站在茶樓門口的殷姝搖手,示意她進去,然後放下簾布,讓馬婦快些趕車。


    太傅就站在窗前看著兩人,等殷姝上來了,又坐到椅子上。


    “當年之事,望太傅聽學生講完”殷姝進來就對欲發問的太傅說。


    太傅不再說話,靜靜的聽。


    “沈遲確是當年陳家被抱走的孩子”


    太傅聽到這話激動的捏緊了椅子上的扶手,鼻頭發酸。


    她就知道,沈遲和清兒長的無比相像,肯定是陳家人,是她苦苦尋找多年的親生骨肉。


    殷姝繼續講,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講沈遲在沈家的遭遇。


    太傅聽到沈遲在沈家是如何被虐待時,尤其是他幼年就失聲,氣的直起身子,眉死死的擰著,眼睛裏好像要噴火。


    殷姝細細講述,太傅就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恨不得立刻去沈家,將沈夫郎千刀萬剮,讓他們付出代價。


    殷姝講完了,太傅靠著椅背才勉強坐住,身體止不住的抖,用寬大的袖口擋住麵容。


    她心裏有對自己深深的責備,更多的是對流落在外,沒有在沈家過一天安生日子的沈遲的心疼。


    過了許久,她艱難開口,問殷姝,“你如何知曉這些?又想做什麽?”


    “太傅隻需知道,我做這一切隻為他過的好,有一個給他撐腰的家,對他好的母父,會讓他活的更輕鬆快樂些”


    “學生迴去了,他還在家中等我”殷姝說完,下樓離開。


    太傅看著椅背,手撤下來,之前被擋住的臉上淚水止不住的流。


    她憤恨的錘自己的胸口,發出困獸般的哀鳴。


    愧疚,憐惜與痛苦包裹了她,可是一想到剛才見過的沈遲,就硬撐起自己,踉蹌著下樓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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