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走到堂中,一躬倒地:“光遲矣!還請諸公見諒。”


    富弼笑著擺手道:“君實多禮了。本是閑談散聚,無謂遲早。還請速速入座,嚐一嚐今春新釀。”


    司馬光再施一禮,稱謝落座,舉杯敬酒。


    放下酒杯後,仍有人問起司馬光遲到的原因,司馬光便看似隨意地緩緩應答。


    他一直在編書,最近編得不順暢,鬱結於胸。今早幹脆給自己放了個假,去安樂窩找邵雍聊聊,談古論今,酣暢淋漓,不覺忘了時光。


    家人苦候不歸,便尋到了安樂窩。他這才知道王韶突然加速的消息。隻得與邵雍匆匆道別,再赴韓園。


    途中,又碰上了一群士子,慷慨激昂,似乎正在謀劃什麽。身為前輩,他不免有些擔心,便主動現身參與其中,故而更遲了。


    堂上一幫老頭兒頓時來了精神。


    士子啊!這可是好事兒。年輕人,朝氣蓬勃,滿腔熱血,心懷天下,不畏權貴,做事不計後果......最後一句刪掉。


    他們若肯衝鋒陷陣,沒準兒還真能破了眼下這一局棋。即便铩羽而歸,也可算做替洛陽發聲。反正不論結果如何,在座的都沒什麽損失。


    當即追問:可是衝著王子純去的?


    司馬光迴答:“非也......”


    老頭兒們大失所望,心中暗自感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人心不古啊!往後再想找些傻子,怕是得加錢嘍!


    司馬光:“......他們的目標是那位川越王氏子。諸公可曾讀過《數學》?”


    話音未落,各式古怪的表情浮現於數張老臉之上。


    他們還真讀過,不僅自己讀,還讓家中子弟也讀。隻不過都是在私下裏偷偷讀,從未公開。皆因科學跟儒學是截然不同的路數。這一點都不用看正文,人家在《序》裏就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數學》現已出版到第三卷,前幾日剛有一批送到洛陽,據說後麵還有第四卷。


    其第一卷非常淺顯,莫說他們這些飽讀詩書之輩,即便是些聰慧的孩童,讀起來也毫不費勁。


    可第一卷還配有一套習題集,共一百零二道。


    這就要了老命了。書讀完,題卻做不出,有些更是一點兒思路都找不到,那這書到底讀了些什麽?


    而且,還是據說,這些題目全都隻用了第一卷中寫過的內容,隻要你運用得當,就能解開......


    家中子弟時常拔發撞牆,繞柱哀乎:這分明是授之以魚,考之以鰾鰳鰻鰵鱅鱇鱉鱂......


    所以,他們還真不敢輕視科學。這門學問似乎能區分出人之高下。隻是,除此之外,就不知道有什麽用了。


    可那位川越子又的的確確鬧出了天大的動靜。


    他先是遠隔千裏為王子純尋了一條詭譎的破局之道;又跑到秦州,“掏出”一門新奇的醫學,成效極為顯著;還夥同兩位曹家子,將一代梟雄禹藏花麻戲耍得猶如孩童;就連他的再傳弟子都能發明一種新式炮車,威力驚人;而他的另一名再傳弟子也有天降祝融、焚城殺將之能;後來,他再次出手,毒殺滿城丁口......


    這些,據說,都是科學。而數學又是科學之基。那還能怎麽辦?學吧!咬牙也得學下去啊!想來,學到後麵,就能學到這些驚為天人的手段了。隻要,你夠聰明。


    而那些不聰明的......哎!不是還有科舉嘛!


    現在聽司馬光說這群士子要去找王大衛......去幹嘛?總不會是想拜入其門下吧!沒這個道理。


    他們這些豪門的子弟倒是可以。家大業大,子弟眾多。完全可以有人學科學,有人考科舉,也有守家經營的,甚至還可以習武,從軍,或是闖蕩江湖。


    那些“洛漂”又豈有這等底氣?他們隻能選擇其一,對其而言,上上之選,唯有科舉。就算你當真想學科學,那也得等你考上進士之後再說。


    所以,他們肯定是去找麻煩的。


    然而,這科學的麻煩著實不好找啊!《數學》第一卷就已經很恐怖了。難不成,那群士子之中確有天賦異稟之人?這可要好好打探一番。


    富弼是晏殊的女婿,他還有個女婿叫馮京,如今的差遣是參知政事,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難以企及。這傳承,咱得學。


    還有個棘手的問題。科學這門學問古怪得緊,別家都是怕麻煩,科學卻好似盼著你來。你要真找到了,那反倒是幫了它的大忙。


    想到此處,一幫老頭兒連連提問。


    司馬光卻隻迴答了兩個字:“橫版。”


    隨即,堂上“哦”聲一片,盡顯醍醐灌頂之意。這很可能就是《數學》中唯一的破綻。套用科學本身的說法,橫版還是豎版?這個命題不可證偽。


    但你卻偏偏寫在了《序》中,還列舉了一、二、三,那就不要怪別人從此處下手。好刁鑽的眼光。


    老頭兒們手撚胡須,期待著明天的好戲。


    富弼沒撚胡子,端起酒杯,飲下一口,緩緩問道:“君實可知,他們計劃如何行事?”


    司馬光:“那川越子明日便至。想來,也會同王子純一道入住驛館。不論是哪一座,登門討教便是。”


    富弼沉思片刻,搖頭道:“不妥。依老夫所見,不如在龍門客棧等候為佳。”


    眾人都是老狐狸,頃刻間便明白了富弼的意思。


    去驛館,誰說得清楚是去找王大衛還是去找王韶?萬一鬧大了,不好收拾。在龍門客棧就沒有這個風險。以王韶的性格,肯定老老實實待在驛館,絕不會去的。可,那川越子要是也不去呢?哎!富公怕是真有些老嘍!


    但既然富弼已經說出了口,卻也無人反駁,紛紛點頭稱是。


    富弼又道:“君實,邵堯夫久未露麵,一向安好?”


    司馬光:“有勞富公掛念,安樂先生身體康健。雖足不出戶,卻每日研習不斷,常有精進......”


    話到此處,稍有一頓。


    富弼接道:“哦!君實能否轉述一二?”


    司馬光:“這......恰逢今日,安樂先生剛剛對光說起,他曾算錯一事。”


    眾人皆驚,連忙追問。


    司馬光:“治平四年,天津橋,杜鵑。”


    富弼:“此事不是已經應驗了嘛?正應在了那拗相公身上。”


    司馬光:“安樂先生的意思卻是......南來的地氣......應該還要更往南一些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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