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宜結鬼章懷裏揣著魚符,手上抱著文書,跟在德吉身後迴到王宮南門。正要施禮道別,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鬼章將軍請留步,老夫有幾句話想跟將軍說說。”


    青宜結鬼章聞聲望去,見呂宣正急匆匆走過來,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和呂宣都是近幾年被木征重用,日漸顯赫起來的,算是河州新貴。


    當初他還想著跟呂宣拉近關係,結果呂宣一直不搭理他,搞得他很生氣,一度對呂宣非常厭惡。


    後來經高人指點,才漸漸明白了呂宣這麽做的道理。厭惡盡去,換成了尊敬,並一直跟呂宣保持著疏遠的距離。


    文武殊途,即便有些交集也要擺到木征麵前去處理,好臣子除了能幹之外更要少做那些讓主上費心的事情。


    現在呂宣居然主動上前,讓青宜結鬼章有些不知所措,轉頭看向德吉。


    德吉果然搶先迴應:“哎呦!這不是呂相嘛!今天這是怎麽了?可一點兒都不像您平常的做派。


    您要是晚說幾步,鬼章將軍出了這個門,那咱家管不著。可眼下在這門裏,那就是咱家的事兒啦。


    兩位都是咱河州的重臣,可不敢讓您二位在這門口說話。這要是讓不相幹的人聽了去,咱家可擔不起。主上該說咱家老糊塗了,咱家還想多伺候主上幾年呢。


    幸好咱家早有準備。兩位隨咱家來吧!那邊僻靜,有幾間屋子,就是有些悶。兩位要是嫌悶,可以開著窗戶,咱家在外麵幫你們守著。”


    德吉帶路,呂宣跟在德吉左後方,青宜結鬼章跟在右後方,三人呈等腰直角三角形,朝西走去。


    呂宣隨意挑了一間,推門進屋,青宜結鬼章跟上。屋內桌椅齊備,一塵不染,似乎有些“悶”,兩人打開窗戶,門也沒關。


    德吉沒進屋,站在門外十來步遠的地方。


    兩人落座。


    呂宣:“鬼章將軍,老夫年長幾歲,今天就托個大,說上兩句。你要是願意聽,覺得老夫說的還算在理,那是老夫的榮幸;要是覺得老夫的話難聽,也請給老夫留些顏麵,讓老夫把話說完。


    老夫知道將軍是個直性人,那老夫也不拐彎抹角。直說吧!老夫希望——你能暫時放過那個王大衛,等打敗王子純之後,迴頭再給令弟報仇。......


    多謝將軍沒有直接暴起,捶上老夫一頓。那老夫就接著說說這麽做的道理。


    殺那個王大衛,是私怨;而擊敗王子純,則是國戰。這兩件事卻偏偏不是分開的,其中的聯係恰恰就是那個川越人王大衛。


    王子純要來了。哎!


    老夫不懂軍事,跟主上聊過幾次,主上推斷說很可能就在今年秋收之後。老夫和手下人正在按這個時間準備。


    敢問將軍,此戰有幾成把握?


    將軍不必迴答,老夫知道,定然不足十成。所以,要想度過這個難關,就需要咱們河州上下通力合作。


    若將軍能先公而後私,老夫可以向將軍保證:在老夫所轄之內,絕不出一絲紕漏。若將軍定要先殺了那個王大衛,造成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之勢,老夫可以斷言,此事絕難成功。


    將軍可知那王大衛這幾日在做些什麽?他在賣字。一副字,開價一萬貫,並且每天都在漲。嗬!可他還真就賣出去了,還賣了不少。


    鬼章啊!老夫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你也大約能猜出都是些什麽人在買。老夫聽聞此事之時又何嚐不生氣呢?可是,跟主上商討一番之後,還是決定聽之任之。


    哎!人心,是天底下最難琢磨的東西。


    那些人去買字,一個個藏頭露尾地,像個跳梁小醜一般。因為他們自己心裏也清楚這麽做對不起主上。


    可是,反過來想想,他們之所以去買,不恰恰證明他們之前與王子純沒有任何瓜葛,這才要臨時抱佛腳嗎?


    他們掏空家財,買一副連自己都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字,如此好笑,也正印證了他們心底的恐懼。


    將軍能指望這些人跟你一起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嗎?......


    將軍可是在疑惑主上為何要聽之任之?


    敢問將軍讀過《三國誌》嗎?曹孟德在官渡擊敗袁本初之後,繳獲了許多書信,其中有不少就是曹軍中人寫給那袁本初的。而曹孟德又是如何處理此事的呢?他看也沒看,當眾盡焚之。


    主上有雄心壯誌,能效法先賢,老夫甚慰。隻希望那些蠢貨自以為有了保障之後能盡心盡力做事,不要辜負了主上的一片苦心。


    ......


    將軍雖然沒說話,但老夫知道將軍心裏一定在責怪老夫,為何要任用這樣的人?


    老夫先要澄清一下,買字的可不全是老夫的屬下。當然,終究還是老夫的屬下要更多一些。


    老夫這麽做實屬迫於無奈。咱們河州就這麽大,又身處四戰之地,每年的收入至少要拿出七成投入軍中。


    老夫又能如何?就算明知道這些人心誌不堅、跳脫靈動,也隻能委以重任。因為,用他們確實可以省錢,本身就能一個頂五個,而且還能為老夫提供各種思路和手段增加收入。


    更何況,如果老夫不重用這些人,他們將會如何?會不會跑到青唐城、蘭州甚至秦州去?那時又當如何?就算沒跑,依舊留在河州,每日鼓舌搖唇、冷嘲熱諷,老夫一把年紀,可沒有那麽多精力去應付這些事兒。


    老夫知道將軍心裏定然看不起這些人。可是,老夫這裏卻有一問。這一問乃是誅心之語,所以將軍不必作答。


    這一問便是——將軍可記得自己是從何時起對主上起了效死之心嗎?從你背負老母、手攜幼弟投軍之時便有了此心嗎?


    將軍不必迴答老夫。但老夫卻可以坦明心跡——老夫投入主上門下之時並無此心。


    當時主上占據河州,呂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幾口,總要出幾個人投效。否則就算主上寬仁,也會有那卑劣小人要言語幾句,屆時呂家隻怕將片瓦無存。


    於是,老夫便被選中了。


    投效主上之後,每日應卯,盡心竭力,所求者不過是自己手上不出紕漏,給家族招災而已。


    何曾想過,老夫這點兒筆墨竟入了主上青眼,以至會有今日?驀然迴首,才發現老夫、乃至呂家早已同主上密不可分,唯效死而。


    老夫尚且如此,又豈能要求別人做得更多?


    人心難測啊!強為之,隻會適得其反。老夫充其量也隻能順勢而為。


    若將軍能讓接下來我河州與王子純之戰是一場幹幹淨淨的國戰,老夫才敢保證他們兢兢業業、不出紕漏。因為即便戰敗,他們也可以用‘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來推脫清算。


    若這場國戰中摻雜了私怨......這些人會想些什麽、做些什麽,老夫實難預料。


    鬼章啊!對天下大多數人而言,唯有後路穩固,他們才有勇氣向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者僅是少數。


    所謂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之所以能名垂青史,正因為這本就是兩場奇跡。


    老夫要說的,都說完了。將軍要如何做,老夫無權幹涉。


    或許將軍心裏正在罵老夫:敢情死的不是你兒子。


    嗯!老夫承認,若死的是老夫那個不孝子,老夫此刻定然比將軍還要憤恨百倍。多謝將軍能忍到現在。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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