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今天開完了一個會議之後迴到辦公室,發現江洛正在等他,還穿著那身黑西裝,雪白的襯衫,黑色的領帶,坐在等候室裏,一個大概是送茶過來的秘書小姐正在和他談天:“真的很苦惱呀,總是瘦不下來,每天看見漂亮衣服都不能買。”


    江洛一如既往溫柔地笑著:“何必苛求自己呢?有的吃的時候就盡量吃,難道這不是一種享受嗎?”


    “啊,這個您是不懂的啦,可是女孩子都想自己苗條一點啊。”她咬著手指,一派煩惱的樣子,“怎樣才能瘦呢?節食也是沒有用的……”


    “那是你的方法不對。”江洛溫和地指出,“一頓吃得多一頓不吃是沒有用的,要是真的想瘦下來的話,就做好準備餓一輩子吧。”


    “啊!那多可怕啊!”女孩子驚叫著。


    江洛微笑著搖搖頭:“做起來就不可怕了,每一頓都不能吃飽的話,這樣,你就根本不知道飽的滋味,自然,也不會感覺到餓的滋味,等到餓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就不可怕了。”


    楚淩無心再聽下去,在門口叫他:“找我嗎?”


    年輕的秘書小姐趕快躡手躡腳地溜了,江洛整理了一下西裝,站起身來:“是的,有工作上的事情。”


    “進來吧。”楚淩吩咐下麵的時間不許有人來打擾,帶著江洛走進辦公室,親自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很隨意地說:“喝點什麽?還是茶?”


    “不了,謝謝,我要說的話很少。”


    楚淩微笑著看向他:“怎麽每一次見你,都穿這身衣服,本來很好看的,就是黑色太陰沉了,正好到春天了,要不要添新的?”


    江洛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您說這件?這是我唯一一件可以得體地穿到公司來的衣服了,而且,這對我有紀念意義,我不想忘記我過去犯的錯。”


    楚淩決定不就這個問題談下去,他輕咳一聲:“找我什麽事?”


    “公司年度的財務總結我已經做好交上來了,帳目也已經理清楚,不知董事長您過目沒有?”他公事公辦地問。


    “我看過了,很好,和你以前做的一樣出色,證明你的能力是值得信賴的。”楚淩讚賞地說。


    江洛沒有理睬他,繼續說:“而且,我相信,江晴的病也已經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此提出辭職,明天,我會去接他迴家,謝謝董事長一家長久以來的照顧了。”


    “什麽……辭職?這個和小晴的病有什麽聯係嗎?再說他的病還沒有完全好,起碼還要堅持半年的抗結核治療才行,現在隻是症狀消失了而已。”楚淩歎著氣說,“為什麽我覺得我越來越跟不上你的思維了?”


    江洛唇角泛起一絲冷冷的笑意:“小晴得的是慢性病,需要長期休養,我沒有這個耐心再耗下去,我進公司的時候並沒有簽合同,應該說我可以隨時離開,就這樣了,我今天會把工作的移交完成,明天正式辦手續,多付的半個月工資,我會如數退迴。”


    他不等楚淩有什麽表示,直接開門離去。


    楚淩愣了半天,拉開門追出去,江洛已經不見了,秘書小姐驚訝地看著他:“啊,董事長,海天律師事物所的雷主任來了,我正要請他先坐坐。”


    “是天宇啊。”楚淩隻好暫時放棄了追蹤江洛的打算,對著麵前的人打招唿,“進來吧。”


    雷天宇是為了楚淩‘複活’的一些法律程序來的,在文件上簽過字之後,本來就完成任務了,他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剛才……我看見江洛了。”


    “是啊。”楚淩無力地說,“自從我迴來,他就一直不對勁,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作為他的私人律師,雷天宇是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的,本來,他什麽也不該過問,但是,這一次,他居然首次改變了主意,重新坐了下來:“你問過他了嗎?”


    楚淩有些驚訝,但是想一想,有個能和他談一談的人也不錯,於是迴答:“談過了,沒有任何進展。”


    雷天宇斟酌著字句,慢慢地說:“剛才我看見他,他穿的還是那天在你的遺產宣布會上穿的西裝,就是那一天,他離開了。”


    楚淩的眼睛赫然變大,銳利的目光直盯向對麵的他:“你在暗示什麽?”


    “我在陳述事實。”雷天宇不摻雜絲毫個人情緒地說。


    “可是……並不是我的錯,我當時也在生死邊緣,流落在荒島上,好幾次我都認為我自己死定了,我千方百計地托一個會說英語的傳教士給江洛寄了一封信,可是卻石沉大海,後來也再也沒有機會,直到我自己想辦法迴來,迴來才知道這一切,安華那臭小子竟然把所有江洛的信都以查無此人給退迴去了!”


    “我聽說了,”雷天宇不動聲色地說,“荒島漂流,簡直象是冒險片,可是,那一天在府上上演的,卻是一部豪門恩怨,所有的人都在攻擊江洛,把他罵得不堪之極,就我個人的意見,江洛是被傷得很深,深到他無法去原諒你。”


    楚淩坐直了身體:“你在指責我嗎?”


    “我沒有。”


    “傷害他的是安華!是他把他們趕走的,並不是我。”楚淩感覺是不是自己的腦子有問題,為什麽連雷天宇都覺得是自己錯了呢?


    “不是這樣的,”雷天宇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安華就自己的本分來說,並沒有做錯,就是他不說,江洛也會帶著安晴離開的,你知道嗎?那一天,等於宣布了江洛徹底的失敗,他在你的生活中沒有任何位置,沒有任何留下的可能了。”


    楚淩好象抓住了什麽,但還是失敗了,他用手指機械地敲著桌子:“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雷天宇也豁出去了,反正這閑事已經管了,就管到底吧:“我也參加過不少次遺囑宣讀儀式或者是遺產劃分儀式了,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去怨恨得到遺產的人,大多數的怨恨都是朝向死者的……是死者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而不是得到遺產的別人,我親眼看見有的兒子破口大罵他死去的父親,就隻是為了幾十萬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淩一躍而起,“可是我並沒有遺囑!我沒有立任何遺囑和遺產繼承人!”


    “這就是問題所在。”雷天宇耐心地說,“所以,安華就成了你法定唯一的繼承人。”


    他的話好熟,江洛也曾經說過:“安華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繼承人嗎?”


    “如果江洛是女人,那麽,他起碼還可以和你算得上是事實婚姻,而得到他的一份,可是他是男人,在法律上是絕對的不被承認,現在你明白了嗎?如果你不能保證他的利益,那麽,誰來保證?安華嗎?就算他肯,江洛的脾氣你還不清楚,他會留下來嗎?”


    “我從來沒想過立什麽遺囑,我還不是那麽老吧?”楚淩焦躁地說,“我根本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和老不老沒有關係,意外是會隨時出現的,你如果為江洛著想,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你間接否定了江洛對你付出的一切!就是現在也一樣,因為你從來沒有為他想想,如果你不在了,他怎麽辦?”


    楚淩呆住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我說得太多了,這是別人的私事,並沒有我插嘴的餘地,那麽,就這樣,我告辭了。”


    **********


    楚淩迴到家裏的時候已經不早了,來開門的保姆很高興地說:“啊,楚先生迴來了!還以為你不迴來吃了呢,外麵冷吧?剛下出來的熱湯餛飩,快吃吧。”


    “哦。今天吃餛飩啊。”楚淩把外套交給她。


    “是啊,難得江晴開口說想吃餛飩,本來說就吃一碗的,反正包了也是包了,幹脆多包一點,大家一起吃。”


    “是嗎?”楚淩很感興趣地問,“他說了想吃?”


    “可不是嗎,真難得啊,我在您家也做了七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他說想點什麽東西吃呢。還不得趕快地就給包!”保姆歡天喜地走開了,楚淩向餐廳走去,在門口就聽見兒子的聲音:“再吃一個……最後一個了!”


    然後是江晴低低的聲音:“剛才你就說是最後一個了。”


    “那個太小了,不算!這次保證是,最後一個了,吃完我們就走,好不好?來,張開嘴,最後一個了!”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安華的聲音:“來,再吃一個。”


    江晴的聲音高了一點:“剛才就是最後一個了。”


    “哎呀,剛才那個餡太少,不算!這次是最後一個!”


    “不要了,我真吃不下了。”


    “最後一個!我保證,真的是最後一個了!”安華不死心地繼續勸。


    “我不要。”江晴躲閃著,忽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楚淩,急忙站了起來,非常恭敬地叫:“楚先生,您迴來了。”


    楚淩微笑著走進去:“又來了,叫了我二十年的爸爸,現在改什麽口呢,坐吧,餛飩味道怎麽樣啊?”


    “很好。”江晴拘謹地坐下,麵前放著一個空碗,安華麵前的碗裏還有大半碗湯和不少餛飩,他本來是一隻手抱在江晴腰上的,現在也隻好放開,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己開始吃。


    “那就多吃點。”楚淩慈愛地看著這個久被自己忽略的兒子,“吃了多少了。”


    “十五個,還有一個沒有餡。”安華報數。


    “怎麽這麽少。”楚淩微皺眉頭,這樣的餛飩他一口氣連吃三大碗都沒有問題,“男孩子吃東西哪有這麽秀氣的。”


    “我的胃口小,”江晴略低著頭說,“一頓頓都這樣,慢慢的就吃得很少了。”


    楚淩忽然想起今天江洛對秘書小姐傳授的節食秘方,順嘴說:“每一頓都不吃飽,不知道飽的滋味,也就不知道餓的滋味了,對嗎?”


    “對。”江晴很平靜地微笑麵對著他。


    楚淩明白了,他溫言說:“既然這次難得想吃餛飩,就吃個飽吧,張姐高興得什麽似的,說是你第一次要東西吃。”


    江晴的臉紅了:“對不起,我一時任性,給張姨添麻煩了。”


    “說什麽呢,你的身體好了就行。”


    “啊,”江晴想起了什麽,正襟危坐地說,“我父親今天來過電話,說明天會來接我,到時候不一定有時間向二位告別,就在此謝謝楚先生一家對我的照顧。”


    楚淩隻覺得頭疼,怎麽這孩子說起話來都很象江洛呢!


    安華一口餛飩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差點嗆著,一把抓住江晴的手臂:“怎麽迴事!你打電話的時候怎麽沒說這事呢?!”


    江晴微笑著站了起來:“我的病已經好了,當然就不用再打擾下去,各位慢用,我先下去了。”


    安華根本顧不上吃什麽了,跟著他就往外走,焦急地問:“到底怎麽迴事?為什麽好好的要走呢?你還在生我氣嗎?你還不原諒我嗎?……晴!你等等!晴!”


    楚淩看著保姆給他端上來的熱騰騰的餛飩,忽然沒了胃口,明天啊,江洛是鐵了心了嗎?


    安華追著江晴來到三樓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江晴坐在床邊,正在疊著剛洗好的衣服,整齊地摞在一起,聽見有人進來,知道是他,低著頭說:“我穿過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這裏,已經請劉姐專門消過毒了,我身上穿的,明天劉姐也會拿去洗,幹淨了就還給你。”


    “這本來就是給你買的,還什麽還,我又不能穿。”安華走過去一把抱住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為什麽要走?不是都過去了嗎?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了解嗎?我愛你,我愛你啊!你總是忘記這點,是不是我每天要對你說上一百遍,你才會記住呢?”


    江晴什麽都沒說,讓他抱著,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就算這樣,我也要走。”


    “為什麽?為什麽?!”安華的眼睛都發紅了,他用力轉過江晴的身體讓他朝向自己,激動地說:“是因為我犯的錯嗎?!是嗎?我知道我罪無可赦,但是,總該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吧?我明天去求你父親,他要打要罵我都認了,這是我應得的,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不要把你帶走來懲罰我啊!”


    “沒人要懲罰你。”江晴清澈美麗的黑眼睛深深地凝視著他,“你也沒有錯,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父親並不恨你,我也一樣。”


    “那你為什麽還要走?!”安華幾乎失去了理智,手指都陷入江晴的胳膊裏了,“不要再說那些話了,什麽你不愛我,你隻是想接近我,隻是想毀掉我,你不是一直帶著這個戒指嗎?那是我送你的!在那天晚上,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過!”


    江晴抬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麵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戒指,露出一個美麗的微笑,低聲說:“是,我是帶著它,而且,要一直帶下去……我愛你……也是真的……可是,我還是要走。”


    “為什麽?”安華痛苦地問。


    “因為你是楚家唯一的繼承人,”江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目光中有著深深的愛戀和無盡的憂傷,“而我……是江洛的兒子,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不能重蹈我父親覆轍……你也不能,讓我走好嗎?我愛你,這就夠了,我不想將來會恨你……”


    安華眼睛裏的火焰慢慢地冷卻,但是卻帶了一股下定決心後的冷靜,他放開江晴,聲音沙啞地說:“我不明白……但我不會讓你從我生命中消失的!”


    他轉過身去,離開了房間。


    江晴看著門被輕輕地關上,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吻吻手指上的戒指,低聲說:“你永遠也不會……從我生命中消失。”


    **********


    第二天,楚淩來到辦公室,通知秘書小姐,取消今天的一切活動,還有,如果江洛一來,立刻請他進來。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每隔五分鍾看一次表,房間裏的地毯都快給他走破了一層,上午十一點的時候,江洛終於來了,聽到秘書小姐如釋重負的通報後,有些詫異地走了進來。


    “董事長,您好,我是財務科的江洛,來辦理辭職手續,人事科的材料在這裏,請您簽字。”他的表情絲毫沒有破綻,完全符合一個和楚淩毫無關係的普通職員的身份。


    楚淩看著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洛,你有白頭發了。”


    江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鬢角,然後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當然,說這句話的楚淩更是不對頭,他剛想開口,楚淩略帶傷感地說:“這一年,你辛苦了。”


    “人生曆練而已,談不上辛苦。”江洛絲毫不為所動。


    “辭職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呢?”楚淩貌似關心地問,“還在本市嗎?這樣有什麽事我也可以關照一下。”


    江洛警惕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才說:“不……我打算和兒子一起迴農村老家,那裏空氣好,東西便宜,環境也不錯,適合他養病。”


    這倒是楚淩沒想到的,他繼續問:“農村老家?那裏還有親戚嗎?”


    “有遠房的親戚,再說了,親不親的,給錢就好說,我已經找好地方了,半年時間,包吃住,我再幫他們幹些活,五百塊錢。”江洛平淡地說。


    楚淩點點頭:“你早就著手在弄這個了?”


    江洛毫不奇怪地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不能不考慮得多一點。”


    “那然後呢?你打算在農村過一輩子?”楚淩不相信地問。


    “到哪裏都是自食其力,農村有什麽不好?”江洛反問他,“起碼不必想這麽多,隻要幹活就好了,我的年紀也不小,這種不用費腦子的工作正好適合。”


    “那小晴呢?你考慮過他的前途沒有,他才二十二歲啊,難道就讓他也和你一起在農村埋沒了嗎?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他有才華,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連自己的兒子都給耽誤了!”


    談起兒子,江洛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江晴嗎?我當然會為他想的,等他的病養好了之後,我打算讓他和他母親見見麵,如果沒問題的話,他母親會照顧他今後的生活。”


    楚淩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不可思議的話了,他失聲叫了起來:“你說青青!你還和她有聯係?!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當年你們的離婚協議上不是說你再也不能去打擾她嗎?”


    江洛點點頭:“我永遠不會為了我自己去求她,但是江晴也是她的兒子,你說得沒錯,他是個優秀的孩子,應該有更好的前途,隻要有人給他打開一扇門就行了,現在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就隻有我前妻青青有這個能力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一直覺得是我欠了她太多,現在又要去打擾她的生活,隨便她說什麽,我都認了,隻要她能……江晴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費她太多事的。”


    楚淩呆呆地看著他,江洛居然連這一招都使出來了。


    “你變了,洛,以前的你,是寧死也不會這樣做的。”


    江洛爽快地承認:“大概吧,為了兒子,我可以向任何人低頭,這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


    沉默了一陣子,楚淩問:“你……還有青青的聯係方式嗎?”


    “我在同學錄上可以找到。”江洛簡單地說。


    “那我呢?”楚淩忽然問,“你就沒有考慮過我嗎?我也可以有能力照顧小晴,你都不用開口求我,隻需要一句話,甚至連話都不用說就行了。”


    “你?”江洛輕聲地說,“你是個特例,當我離開楚家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從此再也不要和你有什麽瓜葛,就當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從來沒有。”


    “真的嗎?”楚淩溫柔地問。


    “當然是真的。”江洛被激怒了,“雷律師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兒子和你家所有的親戚都是見證,我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穿的這身衣服,就隻帶走了我的身份證!”


    “那張照片呢?”楚淩緊追不放地問,“不是還有一張照片嗎?”


    江洛明白了,他第一次露出勝利的,驕傲的笑容,從胸前口袋裏拿出那張發黃的照片,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是青青的照片,”他的笑容擴大,再說了一句:“不是你的。”


    楚淩發呆地看著江洛手上的照片,已經發黃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是大學時代的江洛和他的前妻在校園的哪個角落照的,可以稱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的佳偶,他不是沒見過她,但是現在看見這張照片,隻覺得青青的笑容刺目得不得了。


    江洛收起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口袋裏,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問題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楚淩俯身向前看著他,“那就當是臨別贈送,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那一次你要幫安華?”


    江洛首次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就是那一次……你幫了安華,財務科科長已經告訴我了。”楚淩滿意地看著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安華這個傻小子不明白,我可是明白的,除了你,有誰能這麽快地打通稅務局的關節,又有誰對揚風的帳目這麽清楚,可以做出這麽完美的假帳來?”


    江洛第一次在他麵前說不出話來,他慌亂地迴頭看看門,考慮著是不是要就此離開,楚淩看出了他的意圖,先他一步站到了門邊,堵住了他的退路:“你還沒迴答我。”


    “我沒這個必要迴答!”江洛強硬地說,“要是我知道後來……後來會這樣,我才不會幫他!再說,我幫的是揚風,並不是他!”


    “別騙自己了,洛。”楚淩安靜地說,“你還是那個愛著我的洛,從來沒有變過,你對待安華就象是對待自己的孩子,揚風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心血,你不忍心看著安華和揚風被毀掉,即使是小晴的希望。”


    “我兒子用不著這麽卑鄙的手段也可以整跨你的公司。”江洛冷冷地說,“我說過了!我隻是要幫張科長的忙,並不是你!”


    “我知道是他先找的你,但是你完全可以不答應,對你也沒有什麽損失,但是你做了,日以繼夜,不眠不休,連自己的工作也丟了,最後,連張科長私人請你吃頓飯都沒有答應,更別說是什麽酬勞了,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江洛失去了冷靜,用力地推開他想往門口走:“我的事,用不著你來管,我也沒有向你報備的必要,讓開!我說讓開!”


    “不讓。”相對之下楚淩非常鎮定,他大手一伸,穩穩地把江洛擋在自己身前,“這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你……”江洛咬緊了牙關,“楚淩!你真不知羞恥,連這樣無賴的辦法都使得出來,我再問你一遍,你讓不讓開?”


    “你總算叫我的名字了。”楚淩滿意地一笑,“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看過了之後,再走不遲。”


    他繞過江洛,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江洛。


    江洛接了過來,掃了一眼,是一張擬好的遺囑,下麵簽著的是楚淩,雷天宇,和見證人的名字,遺囑的內容是顯而易見的,他,江洛,如果楚淩去世,將得到他所有的一切財產。


    他沒有任何喜悅的情緒,反而更緊地咬住牙關,幾乎把牙齒咬碎,慢慢地抬起頭,用可以說是仇恨的目光看著楚淩,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著:“這算什麽?這他媽的算什麽?!”


    “這是我的遺囑。”


    “你是什麽意思?收買嗎?”江洛怒不可遏地把手中的紙撕成了碎片朝楚淩扔過去,吼了出來,“原來你也是這麽認為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為了錢?!我要走就是因為你沒有給我錢滿足我?所以隻要你給了我我就會乖乖地留下,歡天喜地和你重歸於好?我所做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我給你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一個錢字嗎?!我跟你生活了二十三年,我連一分錢的私人存款都沒有!我離開你家的時候身上沒有帶一分錢!現在你居然認為,錢就是我的目的!用錢就可以留住我?!我恨你!楚淩,我從來沒這麽後悔過當年選擇了你!你的那些親戚對我的侮辱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江洛吼完了之後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哀傷絕望的目光撕碎了楚淩的心,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麽抱歉的話。


    “我不接受,你的財產也好,你的所謂愛情也好,你的施舍也好,都留給你自己好了!就當我這二十年白活了!就當我在坐牢!就當我變成植物人昏睡了二十年!我今天才發現,我愛上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男人!我辛苦地付出一切,連自己兒子的幸福都犧牲了,竟然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男人!”不知不覺江洛已淚流滿麵,痛苦地幾乎站不直身體,他用力地捏緊拳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楚淩!讓我走,不要讓我再恨你!”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楚淩疾步衝過去,一把把他抱在懷裏:”洛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去死!”江洛發狂地掙紮起來,“放開我!讓我走!”


    “你聽我說!聽我說完!起初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我們都已經生活那麽多年了,我一直認為我的就是你的,我們是一體,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還要在法律上確定你的權益,洛……你知道我迴到家看見你不在,聽安華說你被他趕走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碎了嗎?早知道我哪管揚風是不是會被吞並,管他什麽股東會議不會議,我一定先趕到你身邊,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啊!”


    江洛努力地扭過頭去,不讓楚淩看見他滿麵的淚痕:“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楚淩感覺到他的掙紮已經平靜,但是更厲害地顫抖著,他不舍地抱緊了江洛,好象要給他注入一點力量:“我怎麽可能讓你走呢?這一年的每一天我都是念著你的名字過來的,我每天都對你說話,想著怎麽才能迴去和你在一起,就是這樣才支撐著我想盡辦法迴來……這一年你也不好過對不對?都這麽痛苦的話為什麽還要加深自己的傷口呢?給我一點時間,讓你幸福好不好?”


    江洛拚命地躲閃著,還是被他給捧住了臉,一點一點,柔和地親吻著臉上的淚痕,最後吻上了他的眼睛,堵住了淚水的來源,聲音也柔和得讓人心碎:“不要走……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們的幸福……好不好?不要再苦自己了,你可以的,洛,可以的……”


    他認真地低頭看著江洛:“不要去在意那張遺囑,上麵的話都是天宇的法律用語,我想對你說的隻有一句:我,楚淩,在我身後,將我全部所有,贈予我平生至愛,江洛,感謝他陪我走到至今……”


    江洛閉上眼睛,淚流得更兇了,終於,他疲倦地放鬆身體,把臉靠在熟悉的寬闊懷抱裏,無聲地,盡情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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