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檀深一腳淺一腳地悶頭向前走。不知何時,天色忽得暗了下來,燕檀轉過頭去,看到遠處天際已然全部變成濃稠的黑色,在昏黃的晚霞中分外突兀,有什麽東西被狂風裹挾著,無限逼近於她。


    是沙暴!


    黃沙驟亂,吹打著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燕檀根本睜不開眼睛,隻能憑藉本能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


    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她遠遠瞧見眼前有一處小沙堡,看上去像恰是能容納她和馬的大小,於是閉上眼睛向那邊狂奔,一頭撞了進去。


    沒有如預想中那般撞上堅硬的沙牆,而是一進去就撞上了什麽柔軟溫熱的物事,緊接著她人仰馬翻地摔了進去。


    一雙手拖著她的胳膊把她扶住,緊接著耳畔響起一聲輕快的笑聲。


    燕檀扶住什麽東西,抬起頭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淚水將吹進眼睛裏的沙子沖刷掉,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一個穿著胡衣的西域青年。在燕檀模糊的視線中,與她相對的那張臉很是平平無奇,一雙碧色的眸子卻明亮非常,像是一塊碧色的寶石,瀲灩流轉,放在這樣一張臉上,甚至有些漂亮得突兀。


    不知是否是錯覺,燕檀從那雙眸子中瞧出了幾分狡猾的意味。


    她流著淚繼續眨眼睛,試圖爬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裏已經有人了。」


    「沙暴就要來了。」青年笑道,「既然你撞進來了,就在我這裏避一避吧,反正這裏也可以容納下兩個人,還有你的馬,我的駱駝。不過就是要擠一擠了。」


    燕檀跟著他的話環視四周,發現這裏隻是一個臨時搭出的沙堡,內裏很小,低矮又狹窄。她根本站不起來,隻能維持原本的姿勢趴在那裏。


    而那青年背靠沙牆坐在地上,一雙修長的腿就要伸到入口去了。


    她和那青年都絲毫也動彈不得。燕檀幾乎要趴到他懷裏去。而青年的右手邊就擠著他的駱駝。


    那隻可憐的駱駝已經把口鼻都埋在了地上的沙子裏,怕得渾身都在打哆嗦。


    沙堡之外的黃沙鋪天蓋地地被捲起,拍打出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響。


    即使躲在沙堡裏,還是會有沙子被卷進來。大漠上夜間極冷,燕檀被凍得直哆嗦,還要忍受沙子吹在臉上的痛苦。


    沙漠中的風不講道理。即便她緊閉雙眼,仍然免不了被沙子吹進眼睛,硌得生疼。


    燕檀的眼睛紅通通的,不由得流淚不止。原本隻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卻不知為何漸漸變成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真情實感地抽泣。


    原本在趙國,她隻是身份尷尬,但到底沒有人想要她的命,還有金雀和她相依度日。如今在沙暴中聽著這可怖的風沙聲,燕檀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後的日子她隻有一個人了。


    而那些陰謀像是深不見底的旋渦,時刻想要將她捲入其中吞噬。


    手臂上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緊接著燕檀被人攬住,眼前天旋地轉。


    那異族青年將她與自己換了個位置。她坐在沙堡最裏麵,看到青年的身體擋住了沙堡的入口,也擋住了那些可怕的風沙。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將一頂氈帽扣在她的頭上,又拉下寬大帽簷,掩住了她的口鼻。而在黑暗之中,屬於他的溫暖也透過衣料隱約傳來。


    燕檀抽泣了幾聲,便止住了哭泣。


    氈帽和那青年身上傳來的體溫令燕檀理智迴籠,重新考慮起眼下的現實。她明白自己須要好好蓄養體力,明日才能在沙漠中繼續趕路,於是便幻想著肉湯、烤肉、火爐,不知何時,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醒來時天已大亮,燕檀蜷縮在沙堡中,大漠裏陽光透過沙堡的洞口照在她身上,暖意融融,令她僵硬的身體微微復甦。


    她睡眼朦朧地爬出沙堡,看到沙暴已經停歇,碧空澄澈,像是一汪透藍的泉水。而青年正用打火石點燃地上撿來的一堆枯草。


    身邊他的駱駝正悠然地趴在地上,嚼著新鮮嫩綠的草葉子曬太陽,一改之前的驚懼頹廢之色。


    「多謝你的收留。」燕檀說,她看了看旁邊的駱駝,還是沒忍住,「你的駱駝情緒恢復得真快。」


    「它是一頭巴克特裏亞駱駝。」青年悠然道。那一雙碧綠眸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更為明亮,像碧綠的珠子,映出廣袤的黃色大漠。


    「這種駱駝可以嗅出地下泉水所在,還能預知沙暴。它一旦焦躁不安,將口鼻埋於沙中,就意味著有風暴將至。如今風暴停歇,它自然就好了。」


    燕檀點點頭,欽佩地看著那頭正大快朵頤的駱駝。想來正是因為它的預示,那青年才來得及在沙暴到來之前搭起一個可以容身的沙堡。


    青年忽然扔過來一個東西,她下意識地接住。那是一隻鼓鼓囊囊的水袋,裏麵盛滿了新鮮泉水。


    他隨手撥弄了一下篝火,滿不在乎地說道:「我隨身帶了許多,還有富餘,不必謝。你孤身一人,是準備去向哪裏?」


    「樓蘭。」


    他露出了饒有興味的表情。但不知為什麽,燕檀覺得他並不驚訝。


    青年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燕檀坐在篝火邊啃完包袱裏的幹糧,兩個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就互相道了別。


    燕檀頂著大漠的烈日繼續向西,又獨自行進了兩日。


    龍勒驛那兩個驛丞的話竟不完全是謠傳,還有幾分可信之處——白龍堆當真中沒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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