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先皇後留下的那位公主,燕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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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宮內燃著數盞明燈。簷上黃琉璃瓦落入晦暗天色,殿內卻有如白晝。


    燕檀跟隨指引宮女踏入東側暖閣,融融暖意裹挾著甜膩的薰香撲麵而來。


    皇後坐在梨木桌左手邊,皇帝坐在右手邊,正緊鎖眉頭,端起桌上的茶盞。


    全宮內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伏在皇後膝上哭得梨花帶雨的燕茜。四周伺候的宮人皆垂眼斂息,大氣也不敢出。


    靜謐的宮室內隻能聽得到燕茜的啜泣聲。


    燕茜是現皇後所生的公主,年紀尚小,還未長開,卻很得皇帝與皇後寵愛。


    而她左邊坐著另一位姿容艷麗的盛裝少女,比燕茜年長兩歲,名喚燕緋,也是這位現皇後的親生女兒,此刻向燕檀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燕檀心中一驚,有種不妙的預感。


    但她仔細思忖,確定近年來都未曾見過這兩位妹妹,更談不上有什麽得罪,想來不會是皇後傳見她來問罪,於是眨了眨眼睛,乖乖垂眸矮身,行禮如儀。


    皇帝見她到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顯然鬆了口氣,連忙喚她上前。


    皇後愛憐地撫著燕茜的頭,儀態端方地側身向皇帝閑話道:「枕枕如今也有十五了,出落得如此雪膚花貌,倒是隨了先皇後的模樣,看著讓人心生憐愛。」


    枕枕是燕檀的小字。平日裏很少有人如此喚她,自打她記事以來,皇後更是從未同她見過麵,喚她小字時,咬字有種故作親昵慈愛之感。


    燕檀瞧著皇後的笑容,不由得渾身一抖。


    皇帝沒有接這話,隻是嘆了一口氣,示意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看著她的臉道:


    「如今你也十五歲了,到了該及笄的年齡。你是宮中最年長的公主,父皇理應為你最先安排婚事。你自己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多年未見的父皇見到她第一麵便是談婚論嫁,這多少讓燕檀有些措手不及。


    她怎麽可能會有什麽想法?十幾年來,她平日裏所見的不是尼姑便是和尚,就算她敢有,對方也絕不敢有。


    不過她自進宮起就混沌的思緒總算轉圜過來。瞧了瞧燕茜滿臉的淚痕,燕檀開始明白過來,心裏有了個大致的猜測。


    見燕檀不出聲,皇帝又嘆氣,道:「你是朕的第一個女兒,又自小便失去了母親。這些年來,朕對你有所虧欠,理應在金京內為你擇選一名門才俊,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但前兩日西域諸國使臣進京,賜宴之後,樓蘭國使臣前來養心殿覲見,向朕提出要為其國大王子求娶公主,以續兩國百年之好……」


    燕檀有些暈眩地盯著皇帝的嘴唇,聽到他繼續說:


    「朕本也想選一位宮妃所生的公主,亦或是宗室女嫁過去。但那使臣卻說,求娶公主的大王子是樓蘭的王儲,也是未來的一國之王,因此便要求娶朕膝下嫡出公主,方為相配。」


    餘下的話她已經不必聽了。皇帝一個人還在那裏絮絮地說——


    皇後膝下的燕緋和燕茜年紀尚小,難以擔此維繫兩國親睦的重任,他輾轉苦思兩日,便隻能委屈燕檀——先皇後雖崩逝十餘年,但到底燕檀也是最為名正言順的嫡公主。


    置於一旁的薰香爐發出香料燃燒的嗶剝聲。


    燕檀微微側目看向眼眶通紅的燕茜。聽了皇帝這一番話,她又開始嚶嚶啜泣,上氣不接下氣地向皇後哭道:


    「兒臣才滿十二歲,還不到兩個月。樓蘭距金京有萬裏遠,如此遠適他方,此生便難與父母親眷相見,兒臣不欲往……」


    皇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皇後連忙一麵安撫燕茜,一麵出言勸道:


    「茜茜所言雖嬌縱任性,卻也不無道理。她自小嬌養,從未離開過陛下和妾身邊,難免小孩子心性。和親是兩國間的大事,妾唯恐她會言行失當,傷了趙國的臉麵。」


    燕檀捏緊了自己的衣袖。


    燕緋撥弄著自己的耳環珠串,自然地接過話來:「況且自古以來,長幼尊卑有序,若是姐姐還未出閣,妹妹卻先議了婚事,兒臣卻怕那些諫臣又要汙衊父皇有心偏寵。」


    皇帝置於膝上的手攥緊後又鬆開,留下布料上幾層褶皺。皇後極快地瞧了一眼燕緋,而後又移開目光。


    樓蘭地處玉門關外南北兩道交匯處,是當仁不讓的西域要衝。


    而趙國與北方的匈奴向來多有摩擦,樓蘭的政治向背則決定著趙國與匈奴之前的平衡,是兩國皆意欲交好的對象。


    燕檀在弘福寺幫忙譯經,與西域來的僧侶很熟。她知道樓蘭近年來國力日益強盛,在西域有翻雲覆雨之勢,便是趙國皇帝,也不得不小心應對,不敢怠慢。


    「你的婚事,本該由我同你母親商議。」皇帝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盞,一旁的太監連忙接過,遞給身旁的宮女續上,「奈何你母親……也罷,那朕便問問你自己的意見。你可有什麽難處?」


    一屋子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燕檀腦中極快地思忖著,上前跪拜在地:「和親是公主職責,兒臣並未有什麽難處。隻是如今弘福寺正譯《妙法蓮華經》,苦於人手不足。兒臣則於此經開譯時便在側協助,懇請待此經譯成後再啟程前往樓蘭。」


    說罷,她俯身叩首。


    皇帝定定地凝視著她,卻鬆了口氣:「這個朕可以為你做主。那麽朕便去迴了樓蘭使者,擇一吉日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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