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安華像一頭獅子一樣怒衝衝地奪門而出,江晴隻是苦笑了一下,抬手撫摸著肩膀上被安華抓痛的部位,一定青了,這個人,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每一次上床,等自己都昏過去了才知道做的太過。


    江洛靜靜地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一個搪瓷杯,什麽話也不說,遞到江晴麵前。


    “又是薑湯……爸,我感冒已經好了,不用再喝了。”江晴苦著臉接過杯子,放在手裏,感受著暖意。


    江洛隻是瞪了他一眼,簡單地說:“喝了。”


    江晴乖乖地舉著杯子一口一口地喝著熱熱的薑湯,喝完了站起來要進廚房,被江洛給攔住,指指床要他躺下。


    “我真的沒事了,爸,你好不容易迴來一趟,別忙了,歇歇吧,我隻是小感冒,沒事的。看,今天也不發燒了。”


    江洛看著他,歎息了一聲:“下雪天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天,你是想累死自己嗎?”


    江晴抿抿嘴唇:“沒辦法,誰叫我倒黴呢。”


    “你自找的。”江洛轉身迴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兩碗菜飯走了出來,放在櫃子上,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開口,“不要愛上他。”


    江晴的心猛地一跳,強笑著:“爸,你說到哪裏去了,我怎麽會愛上男人,同性戀也不遺傳。”說著悶頭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飯。


    “那就最好。”江洛看著他,忽然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怕……你重蹈覆轍。”說著自己也開始吃飯。


    江晴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努力扒了幾口飯,才笑著說:“我知道,不會的,我怎麽會笨到去相信男人的愛情,爸,你兒子沒這麽傻,放心吧。”


    “嗯,我想也是。”江洛看上去放心了,順手夾起碗裏的一塊雞蛋放到江晴碗裏。


    **********


    揚風處在低氣壓之下,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秘書小姐們都小心翼翼,底下的職員更是夾著尾巴做事,生怕一不注意觸到董事長的黴頭,挨上一頓訓不說,弄不好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董事長辦公室就是低氣壓的源頭,台風的風眼,本來隻是精明強幹的年輕董事長忽然搖身一變成了黑麵煞神,不但工作上要求忽然加強,連上下班時間都沒有了定時,老板不下班,也沒有哪個手下不識相地先走人,直把手下逼得叫苦連天。


    唯一活得很滋潤的大概就是財務科的王主任,照例光拿錢不幹活,還頤指氣使地指點別人這個幹得不好,那個幹的不對,隔三差五地就到董事長辦公室走一趟,每次他滿麵春風地來過之後,台風的級數就要上升。


    今天他又來了,秘書小姐們一看見他笑眯眯地推門進來就立刻飛快地各自離開,王主任還毫不知情地衝她們打趣:“怎麽了?小丫頭們,今天這麽勤快,我不是外人,不用倒茶了,給我一杯咖啡就好,對了,多加點奶,免得人家說,秘書小姐們沒有奶。”


    他自認為說了一個笑話,哈哈笑著進了門,安華正在整理文件,沒有招唿他。


    “小華,還在忙啊?”他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事,你想好了沒有?對方的條件不錯,什麽時候見個麵?人家女孩子可是相當中意你。”


    “舅舅,上班時間,不要談這些事了。”安華連看都沒有看他,“這一階段公司的事情多,又要擴大規模,又要資金迴籠,我沒有時間和精力談這種事。”


    舅舅嘖嘖出聲:“男大當婚,早點把你的事情辦了,將來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見我那死去的妹妹……唉,你不說舅舅也知道,你還想著那個姓江的是不是?那小子長的是不錯,一雙眼睛挺勾魂的,笑起來也夠騷,你玩玩沒關係,年輕人哪個不荒唐,可是,認真就不好了,別說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你這個身份,想在外麵玩還不是隨意,但人總要結婚啊,你總不能娶他迴來對不對?”


    安華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舅舅訕訕地靠迴了椅背上,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我知道,我說話你不喜歡聽,是啊,我何苦自討這個嫌呢,說點你愛聽的,你喜歡誰我就跟著說好,絕對沒有錯,你也喜歡我也高興,可是小華,舅舅是為了你好啊,從小你沒了媽,你那個不爭氣的爸又出盡洋相把男人帶迴家裏,男人和男人之間能有什麽感情,他還不是圖著你們家的錢,要不是你爸後來越來越闊,恐怕早就跑了,我天天怕,夜夜愁,就怕你這不懂事的孩子給人算計了去,對不起你早死的媽。好歹現在熬出頭了,你又把姓江的兒子往迴帶,他們一家是什麽好東西啊,全是為了錢!你真喜歡他有什麽用,他不喜歡你啊!隻是把你當工具用。你可不能上這個當了。”


    “舅舅,謝謝你的提醒,”安華冷淡地說,“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合作會議要開,不能奉陪了。”


    “好好,你忙,你忙,哎呀,你看你手下這群丫頭,我都坐了這半天了,咖啡還不見送來,什麽工作效率,改天我替你好好教訓她們一頓。”說著,他走了出去。


    安華根本無心聽他說話,把要準備的東西準備好,按鈴叫來秘書科主任,往下一層的主會議室走去,今天是商談和貝斯圖公司的一個大合作意向,據說,對方的牌這次很硬,頗有把揚風一口吃掉的野心。


    他冷冷地笑了:揚風是父親留給他,現在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搶走的。


    他剩下的隻有工作,唯有拚命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才能把他從對江晴的渴望之中解救出來,隻有把自己累得躺上床就能睡著,才不會再去思念江晴,隻有再也想不起他,才能徹底擺脫掉他。


    可是,能忘記嗎?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韌的身體……隻要一靜下來,就想夢魘一樣包圍著他,在辦公室裏,縈繞的全是兩人偷偷在一起的迴憶,沙發上的毯子,曾經裹過江晴年輕的,赤裸的身體,到現在還似乎留有他的體香,連每次開燈的時候都會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見麵的時候,就很神秘地打過電話去,忍著興奮說:“這裏的燈泡壞了,你能不能來一下。”


    然後就是親吻,愛撫,最後的甜蜜時光……


    他終於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怎麽可能忘了他?


    我怎麽可能離開他……


    走進會議室的一霎那,安華幾乎想奪門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我日夜想著江晴,現在,竟然連一個陌生人在我麵前,我都會看成是他!居然有這樣的事情!


    他雖然這麽想,可是眼睛還是死死地盯住那個坐在徐銘前身邊的年輕助手,好像,像極了,眉眼,麵容,身材……無一不像,但是,這一個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謙恭,彎起唇角微笑的時候,笑容裏除了溫和之外,更多了幾分傲氣。


    他的西裝相當合身,剪裁得體,應該是量身定做的,雖然看不出是什麽牌子,但是質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優雅的氣質,領帶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專注地看著文件,細長的手指白皙優美,不時和身邊的徐銘前交換一兩句對話。


    安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身邊的秘書科主任輕咳了一聲,他才如夢方醒地走過去,伸出手說:“徐經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銘前站了起來,滿麵春風:“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理江晴,這是揚風的楚董事長。”


    “幸會。”泛起的一個微笑,伸過來的一隻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縮了迴去,安華剛剛感覺到的一點溫暖,又被奪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後還要你多多照顧啊。”


    自己說了什麽?不記得了,反正是客氣話,江晴也微笑著表示一定會虛心學習,請自己多關照什麽的,大家寒暄了一陣,就各自坐下,客氣話說完,開始不見血的商場拚殺。


    安華根本沒把心思用在上麵,隻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著對麵的江晴,他的一舉一動,他唇邊始終掛著的恬淡的微笑,這時候的江晴,非但不是從前那個畏縮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裏工作的時候也像是換了一個人,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塊發光的寶石,引得周圍人的視線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銘前身邊,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遜色。


    那麽,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個人……


    就像父親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時候,那麽地默契和諧,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靈相通,以前沒有感覺到,現在,是越來越覺得難能可貴了。


    可是,自己就這麽放他走了。


    不對!安華振作精神,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就算江晴已經說清楚了,他也不會放棄的,情場也如戰場,而他,楚安華,是決不會當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搶迴來!


    打定主意,他開始把注意力從江晴身上收迴來,專心致誌地放在麵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會談結束後,沒有什麽實際上的進展,貝斯圖方麵一直想介入揚風的供銷網絡,可是安華是決不會允許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揚風的命脈的。


    參加會談的人們紛紛離座,公關部上來說已經訂好了晚餐的酒店,詢問徐銘前的意思的時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後笑著搖搖頭:“謝謝楚董的好意,心領了。”


    安華有些惱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來吃飯,也許可以有單獨見麵的機會,好好地問一問他,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他會忽然變成徐銘前的助手,難道徐銘前就是江晴說的,另一個遊戲對象?


    “那麽,如果以我個人的名義邀請呢?”他聲音僵硬地說,眼睛看著江晴。


    “實在對不起,我已經有私人約會了。”徐銘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於虎,更何況是還沒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華心裏嘀咕著,轉身問收拾好文件,正靜靜地等著和徐銘前一起離開的江晴:“江助理有沒有時間呢?”


    徐銘前驚訝地看著他:“楚董,這是……”


    安華根本不理他,徑直走到江晴身前,再問了一遍:“有時間和我一起吃個晚飯嗎?”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我去開車,在門口等我。”


    說著他轉身就走,把徐銘前一個人留在原地發呆。


    **********


    一切都很順利,安華轉頭看看安靜地坐在身邊的江晴,泛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溫柔地問:“想去哪裏吃飯?”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來之不易,一定要挑一個氣氛好一點的地方,當然要是包間,到時候一定要把話和江晴說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讓江晴再離開了。


    “黑貓。”很意外的,江晴說了話。


    “啊?”安華沒聽明白。


    江晴淺淺地笑笑:“是一家法國餐館,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點。”


    安華有些狼狽,他確實不知道這家餐館,也難怪,平時出去應酬或是朋友約會,都在夠星級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號的中國酒樓,就算是西餐,也在幾家很豪華的酒店附設餐廳,根本沒去過這樣的地方。


    江晴說了地址,安華轉過車頭,一邊開一邊從後視鏡裏看著江晴,直到江晴覺察了,笑著問他:“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我很想你。”安華誠懇地說。


    笑容未變,江晴搖了搖頭:“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遊戲已經結束了,太多的留戀是一種軟弱的表現。”


    “對我來說還沒有結束!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什麽遊戲。”安華又有些生氣了,“江晴,你是怎麽了?你怎麽會在貝斯圖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嗎?”江晴替他把話說完,“你關心的到底是什麽呢?是我,還是可能在另一個男人懷裏的我?”


    “有什麽不一樣嗎?”安華負氣地說,“你一直都說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遊戲,可是,被耍的團團轉的人是我!我以為你是在生我的氣,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現在想一想,你早就有這個打算要離開我不是嗎?你早就想好了要辭職,那時候你已經決定要去貝斯圖公司,可是,你什麽都沒有對我說。”


    江晴無所謂地笑笑:“是,我承認,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我就去找別的男人,我根本沒有愛上你,我隻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承認,那又怎麽樣?你心裏舒服一點了嗎?還是不夠?要打我一頓,罵我一頓?請便。”


    安華猛地刹了車,車輪發出抗議的吱吱聲,他把臉埋在方向盤上,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就算這樣,我還是愛你。”


    說著,他再次發動了汽車。


    江晴不說話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過,街燈的光一道道地劃過車裏的人,照的兩個人像兩尊沉默的雕像。


    過了仿佛有一世紀那麽長的時間,江晴開口了:“徐銘前是我以前的學長。”說著,他垂下頭,無意識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


    安華早就看見他手上仍然帶著那個戒指,心裏一疼,伸出一隻手去握住他的手:“不用說了,我相信你。”


    “還是說清楚的好。”江晴雖然笑著,聲音卻十分堅決,“那次無意中在揚風看見我,他挺驚訝的,要我過去在他手下工作,順便學習,將來也能有個好前途,他是個好人,以前在學校,就很照顧我,這次……也多虧他幫忙。”


    他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輕聲地說:“他有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安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隻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斷地重複著。


    “你不知道……”江晴喃喃地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是對你了解得太少,”安華滿心地愧疚,“可是,你什麽都不對我說,你也同樣不相信我,對嗎?江晴,給我更多的機會去了解你,去愛你,好不好?”


    江晴沒有說話,安華當他默認了,溫柔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然後轉過身去繼續開車。


    車子停在餐館附近,安華很驚訝地看見小小的停車場已經差不多停滿了車,其中還有幾輛是掛著外交牌照的,和江晴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對金發碧眼的夫婦很無奈地從門口離開。


    “啊,真不巧,看樣子滿座了。”江晴有些遺憾地說。


    “我們去看看,也許還行。”安華安慰他,走到門口,穿著整齊紅黑製服的侍者很禮貌地問:“先生訂了位子嗎?”


    “啊,沒有,不過……”安華剛要掏出小費給他,身邊的江晴笑著問:“沒位子了嗎?”


    侍者一愣,然後笑得咧開了嘴巴:“別人是休想,不過既然是……好吧,我去說一聲。”


    他匆匆地走進去,隔著橡木門,看見他和一個金發的侍者領班說了幾句,那個人立刻走出來,微笑著說:“歡迎光臨黑貓,請跟我來。”


    “皮埃爾,好久不見了。”江晴緊跟著說了一句法語,這個叫皮埃爾的領班也說了一句,然後張開手臂,親親熱熱地抱住了他,在江晴的臉上吻了吻。


    安華閃電般地想起就在去年的一個深夜裏,在街頭看見江晴的時候,吻他的就是眼前這個家夥!當時在路燈下,還以為他的金發是染的呢,原來,是一個法國人。


    皮埃爾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領著他們走進餐廳,走到一個角落上的兩人位,坐了下來,送上菜單。


    說實在的,安華對西餐真是不習慣,尤其是菜單還是用法文寫的,更是讓他看不懂,頭疼地看了半天,總不能隨手一指就算了吧,萬一點的是什麽配餐音樂怎麽辦?


    反觀江晴,倒是鎮定得很,認真地看著菜單,然後用法語和身邊的皮埃爾說著什麽,後者頻頻點頭,在本子上記著。


    他是什麽時候學會法語的?安華有些好奇地想,說得好像還很流利的樣子,也很動聽。


    皮埃爾轉頭問他:“那麽,先生您呢?”


    安華露出自己最自信最彬彬有禮的微笑:“和他一樣。”


    “好的,請稍等。”


    皮埃爾走了,安華長出一口氣:“你會說法語?”


    “嗯。”江晴俊秀的臉在溫柔的黃色燭光照耀下,朦朧的像一幅畫。他放鬆地向後靠在椅子上,伸手疊著雪白的餐巾。


    “什麽時候學的?”


    “打工的時候,我從前在這裏當侍者。”江晴很自然地說,一點沒感到不好意思,“那時候大家都學,就這麽會了。”


    “你晚上就是在這裏打工嗎?”安華環視了一下四周,環境很好,但是想當然,要求也一定很嚴。


    “一三五,或者是加上周六,以前還有在酒吧幹過,後來下班太晚,身體撐不住,隻好算了。”江晴輕描淡寫地說。


    “和他們很熟的樣子。”安華對於剛才皮埃爾的舉動始終耿耿於懷,竟然敢吻他的江晴,明知道這隻是一種禮儀,也覺得很不舒服。


    “嗯,以前這間黑貓的老板在我上大學的那個城市就有一家西餐廳,那時我就在裏麵打工了,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認識,但這裏可是不講情麵的,犯了錯,一樣要受罰。“


    安華一驚:“你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打工了?為什麽?生活費不夠嗎?”


    “啊,這個啊,”江晴不在意地說,“生活當然沒問題,可是,別的就不用想了,那時候年輕,總是愛麵子,隻好打工支持自己的額外花費。”


    “你父親知道嗎?”安華心疼地問,憑楚家的家世,怎麽樣也不至於讓江晴要靠打工支撐生活。


    “知道啊。”江晴有些黯然地說,“一開始他很反對,把我的存折都給撕了,後來……看我實在是想打工,就不管我了,隻是告訴我,打工可以,但是不能攢下錢。”


    他笑著搖搖頭:“所以,我掙多少花多少,這樣也不怕別人說閑話了。”


    正好這時候前湯和沙拉都已經送上來了,安華不解地問:“自己打工攢錢,會有什麽閑話呢?”


    江晴用很優雅純熟的手法舀起一勺湯送進嘴裏,慢慢地咽了下去之後欣然說:“湯味道很好,你不妨嚐嚐看。”


    安華依言而行,但是實在不覺得那麽淡而無味的清湯有什麽好喝的。


    “後來想一想,還是我爸爸說的對,如果在那一天,我離開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存折,不知道要給傳成什麽樣子,有句話叫人言可畏,誰會相信那是我自己打工掙來的錢呢?”江晴一副很慶幸的樣子,“還是花掉的好。”


    “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安華慎重地選擇著詞句,“我覺得……江晴你很聰明,跟徐銘前不到一個月,今天的表現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為什麽……我的意思是……”


    江晴輕輕搖晃著裝了紅酒的玻璃杯,微笑著看著他:“我以前給人的印象很笨?”


    “我沒這麽說。”安華趕快澄清。


    “行了,我當然知道。”江晴近乎愉快地笑了,“很呆,很笨,傻乎乎的,對不對?成績也不好,我聽過爸……不,楚先生和爸爸說的話,他們都很擔心我的未來,然後,楚先生叫爸爸放心,說不會餓著我的。”


    他聳聳肩:“現在也不能算是不對吧,他當時說的是:楚家的孩子,不會讓他餓著的,現在我已經不姓楚了。”


    “你是故意的嗎?”安華望著他,“故意讓自己一無是處,讓自己很平凡?”


    江晴避而不答,切了一塊豬排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然後笑著說:“這可是正宗的法國風味,你不嚐嚐嗎?”


    “你還沒迴答我。”安華有些暴躁地說,其實他心裏明白,實際上,江晴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甚至比他還要出色的人,但是,有意無意的,他逐漸掩蓋自己身上的光華,就像珍珠外麵裹著的汙泥一樣,直到再也沒有人注意他。


    “你說是就是吧。”江晴無所謂地笑著說。


    安華忍住了一口氣,沉聲說:“是你父親要你這樣做的嗎?”


    “生存本能而已。”江晴無辜地睜大了眼睛,“連動物都有的本能,適者生存。”


    想起自己從前對他的種種惡作劇,安華的氣再也發不出來了,他味同嚼臘地吃了兩口豬排,十分地不合口味。


    “對不起我忘了跟你說,我要的都是半份,因為我吃不多,但是你可能會不飽。”江晴這時候才好像是剛想起來的樣子,“還要再點東西嗎?”


    “不用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擺在麵前,現在安華也不一定能吃下去,何況是根本不合自己口味的東西。


    “看樣子西餐不合你的口味。”江晴略帶惋惜地說。


    “以前吃過幾次還可以,大概是法國菜還不太習慣。”安華為自己辯解,“不過酒很好。”


    “是嗎?這裏的就都是直接從產地空運的,那時候他們還開我玩笑,讓我去改學葡萄的種植和葡萄酒的釀造呢。”江晴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可惜我學的是曆史,隻能去研究酒的曆史了。”


    “真得很可惜。”安華真心地說,“你為什麽要學曆史呢?”


    借著酒杯的遮掩,江晴幾乎是銳利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成績不好,文科班本來就沒有多少選擇。”


    “這不是你原來的計劃,對不對?”


    江晴嫣然一笑:“奇怪?怎麽忽然之間,你好像又對我很了解的樣子了?你怎麽知道我原來的計劃是什麽?”


    “直覺吧。”安華暗地裏捏緊了拳頭,語氣沉重地說,“和你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總有些知道你的脾氣了,再說,我們不是還在交往嗎?”


    江晴抬起眼睛看著他,淡淡地笑了:“是嗎?沒錯,我是不打算考曆史係的,但是高考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其實也不能算是意外,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隻是我沒有想到而已。”


    “是什麽?”安華決定追問到底。


    “那時候你剛畢業,楚先生要帶你熟悉公司的情況,我爸爸要整理出揚風從創業到現在所有的材料大綱給你,好讓你盡快熟悉情況,所以他很忙,自己的身體都快累垮了,自然,就顧不上我。”江晴若無其事地說,“第一天,我在外麵吃了點東西,結果拉肚子了,校醫說是菌痢,當時也來不及看病,就這麽撐著去考了,也不敢再吃東西,到了最後一門還昏倒在考場上,現在還有人記得呢。大概下次開校友會的時候,還會被人拿出來笑話。”


    安華猛地想起自己那個時候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對於江洛送來的,精心整理好的文件隻是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一點也沒有想到,那是花了江洛多少心血才整理好的東西,更不會真心地覺得什麽感謝。


    “瞧,這就是造化弄人,本來,我想在畢業之後考mba,然後出國留學,那時候我可以自食其力,自然就可以離開楚家,誰知道……"他笑了,"上天是很會作弄人的,我現在已經不敢再想什麽了。"


    甜點上來了,安華食不知味地攪動著布丁,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嗎,江晴,我剛剛發覺,也許……我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資格。”


    把一勺碧綠的布丁優雅地送進嘴裏,江晴拿起餐巾擦了擦唇邊,溫柔地說:“不,應該說,是我,失去了得到愛的資格。”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侍者把帳單拿來,安華剛要拿出自己的卡劃賬,江晴已經搶先一步拿出了自己的卡交給他。


    “應該是我請客。”安華喃喃地說。


    江晴把餐巾疊好了放迴桌上,笑著說:“這裏是用美元結帳的,你的卡不能用,再說,我以前吃了你那麽多,迴請你一頓也是應該的。”


    步出溫馨的餐廳,來到夜晚冷清的街道,江晴仰頭深深地吸進一口寒冷的空氣,愉快地笑著說:“好了,我們就此分手吧。”


    “我送你迴去,”安華拿出車鑰匙,“還有話要和你說呢。”


    江晴清澈的黑眸溫和地看著他:“可是,我再也沒有什麽話要和你說。”


    安華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他:“我愛你,江晴,你為什麽總是不肯相信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江晴依舊微笑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很小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在這個家裏,我是個弱者,弱者保護自己的手段,就是隱蔽自己,然後就是要自己有能力,我一直在想,等我真的離開這個家了,就可以揚眉吐氣,就可以真正地為自己活著,不再那麽提心吊膽,成天看著別人的臉色,後來發生的事,讓我更明白了,什麽都可以去努力爭取,唯獨愛情,不必要了,我的生活裏,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


    他繼續微笑著說:“我的目標很明確,那時候是考上大學,找到工作,離開這個家,等真的走了,就變成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到了現在,徐學長給我這個機會,我又看到了希望,也許,我真的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許,我的好運氣真的來了,也許,我終於可以出人頭地,可以實現我的夢想,是不是很財迷?沒錯,我的夢想就是掙很多很多錢,可以住在舒適的大房子裏麵,可以享受一切好的東西,簡單地說,我是個拜金主義者。”


    他的笑容沉澱下去:“愛情,是我的理想裏沒有的,對我來說,別人認為是無價之寶的東西,卻一錢不值……有了愛情又怎麽樣?到頭來還不是什麽都得不到……”


    “江晴。”安華滿嘴的苦澀,“是我錯了。”


    “不,你沒錯,在那種情況下,你什麽都沒做錯。”江晴溫和地說,“我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恨過你,我爸爸也是。”


    他仰頭靠近安華,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地說:“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真的愛我,可是,愛情是我不需要的東西……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心。”


    安華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入懷中,緊緊地抱著,沙啞著聲音說:“我可以給你,你要的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好嗎?江晴,這樣是不是可以補償你一點點?”


    江晴溫柔的聲音在懷中響起,帶著冬天的寒風吹進他的耳朵:“我不需要的東西,你給我再多,又有什麽意義呢?”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江晴抬起頭看著他,“我要的東西,我自己會拿。”


    他掂起腳尖,輕柔地吻上了安華的嘴唇,立刻,安華近乎瘋狂地吻了上來,狠狠地揉搓著他,恨不能把他揉進身體裏去,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他貪婪地糾纏著江晴的舌尖,和自己的舌頭卷在一起,吮吸著,廝磨著,狂熱的風暴席卷了他的全身。


    我怎麽能放開你,怎麽能不愛你?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動作變得輕柔,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吻著,比一隻蝴蝶落在花上的動作還要輕巧,江晴睜著黑寶石一樣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也在迴吻著他。


    淚水從眼睛裏緩慢地湧出來,他終於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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