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意誌堅決,不顧父親反對當上禦史,其中原由與大哥無關,隻是恰巧青梅竹馬是當今西斐國君,有感於他憂心百姓的念頭和各種身不由己,樂正黎甘願去當君主的眼,而不是選擇當高雅閑逸的宮廷樂師。


    實話而已,他這輩子真的沒她所想的那麽心酸悲劇。


    「真的嗎?」她還是好懷疑。


    「嗯……突然想想,我覺得我還是挺悲慘的,真為自己感到心痛,忍不住想要掉一把辛酸淚……不如這樣吧,若你願意答應嫁我,隨我迴京,說不定我就會好受許多了呢。」樂正黎低頭,舉袖遮掩,用力擦著根本沒滲出半滴的淚水,借以博取美人同情。


    「你走開啦。」又想拐她?她哪有那麽好騙!苗槿習慣性口出惡言,過後才發覺自個兒有多冷血無情,對於他的過往,她心裏有憐惜汩汩湧現,禁不住又小小聲的補上一句:「等、等完成任務迴到屏江,我會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好,再好好考慮這件事啦……」


    「我等你。」不過他的耐心不是很好,若她事後反悔,他會不留情麵,直接把她從她家人手中搶走。「現在,你要不要跟我說說,為何當年你會跟彭敏才訂下婚約?」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和彭敏才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個人,他們之間會有婚約,必定是有耐人尋味的前因後果才對。


    「數年前有一次我爹從山賊手中救下彭叔叔,也就是彭敏才的爹。後來他們把酒言歡,說起各自皆有一兒一女尚未嫁娶,說啥相談甚歡就把親事給決定下來了。」


    「你沒拒絕?」很好,這很有苗宿武的一貫行事風格,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他隻是好奇,苗槿並非那種會任人擺布的人,為何能容忍她爹一時犯傻的作為?


    「你以為我不想嗎?但那時秘聞館剛成立沒多久,若在那種事上失信於人,傳出去多難聽!」幸好蒼天有眼,讓她等啊等,總算等到彭叔叔因病去世,姓彭的不顧先人遺願強製解除婚約,真是太好了,每迴思及此,她就感覺妙不可言。「我跟你說,你別亂想,我對姓彭的可是半點感覺都沒有。」


    這補充聽起來有點傻,卻也傻得可愛。


    「我知道。」他很清楚,若她喜歡彭敏才就不會是這個模樣。


    她不是個誠實的孩子,對於在意的事會莫名想要極力隱藏,而她不在意的,則是能怎麽亂來就怎麽來,不鬧個天翻地覆絕不善罷罷休。在屏江,對於百姓間談論她和彭敏才的婚約,她更在意的是麵子,所謂的蠻不講理、跋扈囂張便是這麽來的。


    「你知道就好……」她不希望他誤會,真的,就算她知道他不會。「阿黎,我們去住客棧好不好?」


    「現在?」


    話題有點太飛躍了,但是懷中人兒硬是忍著不發作,隻是腮幫子氣鼓成兩團粉軟包子的模樣,瞬間使他明白,她想這麽做想好久了,估計用膳時更是把「我要去住客棧我要去住客棧我要去住客棧……去了就不用看到這些討人厭的家夥」的念頭放腦子裏塞滿滿。


    「對,現在,馬上!」苗槿咬牙恨聲吐露。她才不要明早用膳時,又看到有人拿他當稀有物種盯著垂涎偷擦口水。


    說不定等下他前腳迴房,後腳就有個如饑似渴的女人爬上他的床,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事後要她看著他們:「公子,你要對奴家好好負責嗚嗚嗚嗚……」幹瞪眼,那該有多嘔!


    「本來想等明早碰麵,給彭敏才介紹一位京師名醫的。」樂正黎無奈笑歎,倏地抱著懷中人兒下了樹。他有記得要把身手表現得不要太敏捷,讓她以為他是爬上去的。


    「姓彭的有什麽病?」傷寒?爛瘡?還是……不舉?


    「不對,他有病好啊,祝福他早死早超生,幹嘛大費周章給他介紹大夫?」


    「不,我是想找個醫術好的人給他看看眼睛。不然為何他舍近求遠,放棄你這般美好的女子,娶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仍沾沾自喜。」


    這個時辰去客棧投宿還能拿到一間上房,算是運氣不錯。


    樂正黎對此早有準備,可親口提議住客棧的小人兒並沒有。


    一進房,苗槿就搬張凳子坐好,把床當妖怪似的盯著看了半晌,跟著從櫃子裏取出備用被褥,往地上一鋪枕兒一放,動作幹淨利落。她拍拍手,十分滿意地轉身對樂正黎道:「你睡床,我打地鋪。就這樣,你早點休——」


    「息」字沒能說出來,得意叉腰擺姿勢的小孔雀倏地被人像拎小雞似的拎上床,摟進懷裏,蓋上棉被,燭火隨意,反正蠟燭隻點燃一根,床幔一遮幾乎無半點光亮透射進來。


    「你、你你你——」他們不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了,瞅著近在咫尺的男性俊容,她就是忍不住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快睡吧。明早你不是要出去嗎?」


    對。出去執行此行的任務,監視任務對象的不妥之處。


    但前提是——一切都是在甩下他的情況下進行的。


    要知道這家夥有時比會用魅術迷惑人的狐妖還要不安分,有他跟在身旁,她的注意力就不得不放在他身上,而忽略了正事。


    「你放開我啦。」她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麽寫,卻不希望用在跟他的相處上。


    正如他對她的了解,把她逼太緊,她會逃跑的,會口出惡言,想要取迴自個兒的氣勢和麵子。


    「若我放手,你能承諾不跑去睡地上,導致明早直喊渾身酸疼?」樂正黎太清楚她的個性,真心話很容易往心裏塞了又塞,迴過頭,表現出的倔強逞強太叫人無奈心疼。


    「可以可以!你……你這樣緊緊抱著我,我反而睡不著。」如果他有必須抱著某樣東西才能入睡的習慣,她可以慢慢試著適應,但不是今晚。


    「那好吧。」如她所願,長臂帶些依依不舍的鬆開,卻瞅見她湊過來,倏地捧住他的臉。「槿兒?」


    「都已經離開彭府了,有必要還戴著那張麵具嗎?」先不計較他會易容術的事,他在外遊曆多年,閑著沒事多學幾門技藝不奇怪,可是都已經達到目的了,為何還要覆張麵具跟她「虛情假意」?


    「是嗎?我忘記了。」伸手摸了摸覆著輕薄麵具的臉龐,樂正黎微微蹙著眉,悄悄退入裏邊一些些。「今晚就這樣吧。」


    「不行,把它摘下來。」


    「我怕嚇到你。」


    「要被嚇到,一開始就被嚇到了。」震驚和嚇到有很大一段距離,至少她確定初見之時,驚訝占據了全部,驚恐幾乎沒有。


    「你分明就很嫌棄。」至今為止他依然記得當初說他要娶她為妻時,她表露出的不屑與嫌惡有多傷人。


    「你有見過大清早從鄰鎮迴來,先是被一大群圍觀剌客琴師畫像的老百姓擋路,後來又被同為琴師的你砸到的人,還能滿麵春風表現得雀躍欣喜嗎?」苗槿說著不由翻著白眼。


    「是不太可能。」樂正黎放棄爭辯,在取下麵具之前,那閃著些許好奇與興味盎然的幽邃黑瞳盯著她問:「你不覺得這張臉比較好看嗎?」


    「你對人的了解都是先從外貌開始的嗎?」


    她的意思是她並非膚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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