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奔騰,玄旗獵獵飄蕩,槍矛的寒光仿佛粼粼的波光。


    一座無名的山頭之上,軒轅黃帝負手眺望著在異國領土之上雄赳赳、氣昂昂進軍的華夏兵馬,滄桑的眼神中湧動著一股莫名的光輝。


    “壯哉大漢!”


    他感歎道。


    陳勝站在他的身畔,凝視著那廂飛速遠去的呂臣,眼神平平澹澹、古井無波……


    若是倒退十年。


    他能見證今日這一幕,定然也會揚眉吐氣、自豪驕傲。


    可如今他再看著這一幕。


    隻覺得平平無奇。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漢能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他傾注了多少心血,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好一會兒,軒轅黃帝才偏過頭看著他,輕聲道:“我以為,你不會如此輕易揭過此事……”


    揭過?


    陳勝澹澹的笑了笑,沒有答。


    但軒轅黃帝見到他的笑容,卻進一步證實了心中所思。


    先前他見陳勝那般輕易的就熄滅了找西方教報仇雪恨之時,心頭就覺得這與陳勝一貫的行事風格不符,恐怕還有後招……


    如今看來,他果真是英明神武、高瞻遠矚!


    都說咬人的狗不叫的!


    真正鐵了心要滅人滿門的主兒,也是不會像個不入流的地痞流氓一樣,跑人家門前說狠話、放厥詞的。


    他隻會精心挑選一柄趁手的刀刃,再等一個合適動手的天氣,合適上路的黃道吉日……


    軒轅黃帝繼續眺望遠去的呂臣部,許久之後又突然開口道:“此事你也莫要太過怨恨媧皇,她也為你考慮……”


    陳勝搖著頭否定的了他的說法:“陛下的說法,請恕晚輩無法苟同!”


    軒轅黃帝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你是否知曉過往之事,但此事的根源,當真是在你的身上。”


    陳勝露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與我有什麽關係?”


    軒轅黃帝沉吟片刻後,徐徐說道:“此事還要從太古年間說起,那時大地還未分裂、天與地尚且相連、我們人族也還未興起,天地之間,誕生了兩位大氣運的神祗,一曰‘伏羲’、一曰‘女媧’,兩位大神結伴遊曆四海八荒無數年,名為兄妹、實為夫妻!”


    他用滄桑而悠遠的語氣,娓娓道來:“這兩位大神,乃是秉天地而生、因運而生,各自肩負著各自的職責、各自承擔著各自的重任……”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一個將在天地分開之時,歸於天,以身合道,成就天道、造福眾生。”


    “另一個將在大地破碎之後,歸入地,補全大道,化身輪迴、成就三界。”


    “但因為我們人族的出現,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該歸於天的,受到了人族的吸引,撕裂天道權柄化人族氣運,成為了人族第一位人皇,號為天皇,人道自此而生!”


    “該歸入地的,因不舍天皇,撕裂地道權柄贈予神農老兄,成就了人族第三位人皇地皇……”(在某些神話傳說當中,女媧娘娘的確是以地皇位列三皇)


    “雖然我們人族因兩位大神得天獨厚的昌隆氣運興起,但此方天地卻也因為兩位大神未能如期而歸,變得殘缺、不完整。”


    “後來,天地因不圓滿而生怨,發滅世之洪、淹沒大地……時值帝舜治世,接連數位賢人治水功敗垂成,人族之勢及及可危,有智者提議‘堵不如疏’。”


    “於是,一部分人去了山,重新延續起伏羲天皇的職責,消弭天地的怨氣。”


    “天人之爭,也自從開始……”


    “又兩千年,第一次天人大戰,伏羲天皇隕落。”


    “媧皇不得已,以化身輪迴、永世不得超脫向天地交換,換你千年之後歸來!”


    軒轅黃帝深深的看了陳勝一眼:“現在你知道,你為何不能怨恨媧皇了嗎?”


    陳勝失神的看著他,久久無語。


    既不知該說些什麽。


    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軒轅黃帝的春秋筆法水準極高,一通敘述看似簡明扼要、恢弘大氣,但實則避重就輕,關鍵的信息是一丁點都沒吐露!


    比如,按照軒轅黃帝說法,應當是天道誕生在前、人道誕生在後,而非莊子所說‘天道乃是從人道之中分裂的道’,這裏邊的說道,可就大了!


    比如:第一次天人大戰,三皇五帝、三清六禦,外加媧皇、帝俊,兩大陣營相加總共二十一位頂級強者,卻獨獨伏羲大神這位前任天道掌控者隕落,要說這裏邊沒點私人恩怨,誰肯信?


    再比如……


    陳勝舔舐了一下幹裂的唇角,沉聲道:“這麽說來,我的確是伏羲天皇的轉世身?”


    軒轅黃帝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是什麽樣的原因,會讓你以為伏羲天皇與媧皇這兩位從太古年間一直活到現在的遠古大神聯手作下的布置,也會出錯呢?”


    陳勝沉默無語。


    ‘我真傻,真的……’


    ‘明知道莊周那老頭不靠譜,竟然還會相信他所說的話……’


    “當然!”


    軒轅黃帝大喘了一口氣後,不緊不慢的接著說道:“那一場天人大戰委實太過慘烈,伏羲天皇隕落之後幾乎隻剩下一縷本源,此方天地輪迴殘缺,隻能前往其方世界轉世投胎……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在他方世界已輪迴十世,投過蟲蟻、投過雞鴨,投過豕犬、投過牛羊。”


    “除了那一縷本源未變之外,你與伏羲天皇早就沒有任何關聯了,所以你若要堅決認為自己不是伏羲天皇,也未嚐說不過去……”


    他捋著美髯,說得有理有據。


    但陳勝卻隻是瞪著一雙死魚眼,默默的看著他……他現在終於明白,天道對於他那從不掩飾的赤果果敵意,到底是從何而來!


    以前他就琢磨過,雖說是他挑釁天道在先吧,可那時的他,在天道麵前連隻強壯點的螞蟻都算不上,挑釁天道?那時的他配嗎?螞蟻能挑釁雄獅?螞蟻挑釁雄獅,雄獅聽得見?


    還有,如果真以伏羲與天道的恩怨情仇為根源,來重新校正過往的所有經曆,那他對於天道的厭惡之意,到底是出於他自己的本意,還是源自於伏羲對於天道的厭惡?


    ‘我是誰?’


    ‘誰又是我?’


    陳勝心頭默默的發出了靈魂拷問,但很快他就又摒棄了這個不可能有結果、也就毫無意義的問題,再次開口道:“您方才說,女媧娘娘以化身輪迴、永世不得超脫,換,換天皇陛下迴歸這方天地,又是個什麽意思?”


    軒轅黃帝聽言輕歎了一口氣,搖頭道:“這個問題,下迴你自己親自去問媧皇吧,我不好代庖越俎。”


    陳勝抿了抿唇角,無語道:“請恕晚輩無禮……但說話說一半、留一半,真的很遭人厭啊,您既不肯說,那提它作甚?”


    軒轅黃帝笑了笑,沒有將他的吐槽放在心上,也沒有因為陳勝這番話就將剩下的那半截說與他聽。


    陳勝見狀也隻好按下心頭疑惑,打定主意迴頭親自去找女媧娘娘問問。


    片刻之後,陳勝與軒轅黃帝分開。


    陳勝還將繼續坐鎮此地,直到呂臣部完成此行的最後作戰任務,一起返迴九州……雖說有先前那場談判,西方教那些禿驢大概率是不會對呂臣他們下黑手,但這種事誰又說得準呢?他總不能將四五萬王師精銳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別人會信守承諾這麽無稽的理由上吧?


    而軒轅黃帝,則徑直迴歸火雲洞。


    然而黃龍帝輦才剛剛穿過九重天,一隻如山嶽般巨大的白皙手掌就從天而降,一巴掌將軒轅黃帝打翻在地:“你方才說誰是遠古大神?”


    ……


    這廂,陳勝在與軒轅黃帝論道之時。


    曾經的樓蘭國都內,嬴政也正在隆重的接待一位貴客。


    就見身著一身玄色廣袖袍服的嬴政,親手泡製了一盞清澈的茶湯,用竹簾雙手敬給端坐在他對麵的一位仙風道骨白袍老道:“此乃洞庭湖特有之碧螺春,茶氣香而不妖、茶湯清苦迴甘,實乃人間不可多得之上品……真人請!”


    白袍老道接過茶盞,垂下眼瞼瞥了一眼便哂笑道:“區區凡品,當不得大王這般讚譽,吾昆侖山上也有幾株可製茶的靈植,大王若好此道,老道下迴再來拜訪大王之時帶來獻於大王!”


    “是嗎?”


    嬴政似大感興趣的笑道:“那朕便翹首以待了……真人請!”


    “大王請!”


    白袍老道端起茶盞迴禮。


    二人以茶代酒對飲了一口之後,嬴政再度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久聞昆侖仙山大名,朕心甚向往之,早有心尋訪仙山、又恐粗鄙驚擾天人,遲遲未敢前往,今日得見真人仙顏,可謂是得償所願、足慰平生!”


    見他如此上道,白袍老道麵上浮起絲絲輕鬆的笑意:“大王過謙了,大王乃是顓頊之後、累世公卿的高貴之身,昔年大王於雍州開府建牙、遍訪名士,老道便多曾聽聞大王之賢名,隻可惜當時百事纏身、分身乏術,以至於與大王緣慳一麵,引以為憾多年!”


    “哦?”


    嬴政大喜的舉杯相慶:“朕與真人,竟有如此的緣分?”


    白袍老道亦笑著舉杯迴禮道:“若是無緣,又怎會有今日之聚……大王請!”


    二人再次對飲一口溫熱的茶湯,氣氛既融洽、又和諧。


    “說起來……”


    嬴政將茶盞放迴桉幾上,正了正坐姿道:“還未請教真人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白袍老道亦放下茶盞,“迴大王的話,老道此行乃是奉師命入世,尋那天命所歸的紫微帝星!”


    “哦?”


    嬴政上身前傾,目不轉睛的追問道:“那真人可曾尋到那紫薇帝星?”


    白袍老道:“還未曾!”


    嬴政重新坐迴腳後跟兒上。


    卻又聽到白袍老者言:“不過也快了!”


    嬴政:“真人已有眉目?”


    白袍老道頷首:“先前沒有,現在有了!


    ”


    嬴政:“誰?”


    白袍老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嬴政應聲急促的左右看了看,最後一臉不可思議的、又驚又喜得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真人所說的……竟然是朕?”


    白袍老道笑眯眯的撫須道:“除大王之下,難道還能作第二人想嗎?”


    嬴政聽言,臉色陰晴不定的交織閃爍,好一會兒後才突然重重的歎息了一聲,無奈道:“真人就莫拿朕弄耍子了,朕是個成色,朕心中一清二楚……私以為,當世若有紫微帝星,應是除大漢人皇陛下之外再不作他人想才是,將朕與人皇陛下相提並論,猶如螢火之於皓月!”


    “大王自謙了!”


    白袍老道提起紅泥茶爐上沸騰的水壺,緩緩注入茶壺之中:“大王先前與大漢人皇陛下爭龍之所以會敗,乃因天命未至,而今天命已至,大王若能再爭九州之主大位,定能無往不利、所向披靡!”


    嬴政神色鬱鬱的接過白袍老者遞過來的茶盞一口氣喝下半盞茶,而後才苦澀的搖頭道:“還是罷了,人皇陛下年不過三十,正直春秋鼎盛之際,而朕已是風燭殘年,如何再去與人皇陛下爭?倒不如守好眼下的家業,吃上一口安樂茶飯……”


    白袍老道聽言,眼角微微抽了抽,但很快便若無其事道:“大王此言差矣,大王年再高,能比文王起兵討伐商紂之時更高?文王得我那飛熊師弟之助,尚能滅商立周、享國七百,大王為何不能?”


    嬴政似有所動,但思慮許久後卻還是重重的歎了一口,沉默不語。


    白袍老道見狀,繼續舌綻蓮花……


    ……


    魏繚步入精舍,揖手道:“老臣拜見君上!”


    嬴政平平澹澹的點了點頭:“坐。”


    魏繚:“謝君上!”


    他躬身上前,坐到先前那白袍老道落座的蒲團上,迫不及待的問道:“君上,那廣成子都說了些什麽?”


    “嗬!”


    嬴政撩起大袖給魏繚子切磋,聞言冷笑道:“無他,哄騙朕去造人皇陛下的反罷了!”


    魏繚心道了一聲“果然”,想也不想的說道:“君上三思啊!”


    嬴政輕輕將茶盞推到魏繚子麵前,搖頭道:“人皇陛下威加四海、八荒拱服,朕腦子壞掉了才會在這個時候去造人皇陛下的反,原本也就隻是想掏一掏這位老神仙,可有那長生不老之藥,不曾想竟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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